第十七章
京城中,裴孤锦的“威名”的确远扬。这位指挥使大人在市井人家,也是位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传言他吃人心喝人血,是画皮一般长相惑人实则可怖的妖物。当然这种失真的传言,宋云桑是不信的。可她却知道,几年前广为流传的,裴孤锦与清流士子结仇的事迹。
这几年,圣上求仙问道太过,朝臣们纷纷上书。圣上多数时候装聋作哑,偶尔被骂得烦了,就责令锦衣卫廷杖一批臣子。一次,负责廷杖事宜是裴孤锦,彼时他还只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廷杖时会拿布巾堵住口舌,一则防止受刑者痛狠了咬舌,二则防止受刑者吱哇乱叫,惊扰了宫中贵人。
士子们是偷偷感谢这个小习惯的,他们觉得受痛哭嚎,实在有辱他们为国为民的气节风骨。不料裴孤锦偏偏另辟蹊径,以小板子压住人舌,不会咬舌,却不妨碍受刑者哭喊。那天受刑者哭嚎声一片,有硬骨头忍住了没叫唤,裴孤锦便亲自下场,使着暗劲一杖叠着一杖打,终于给人打得哭天抢地起来。
这次廷杖,宫中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士子们前所未有的丢脸。皇上却是圣心大悦,不久便升了裴孤锦的官,可裴孤锦“佞臣”“酷吏”的名声却就此传开,裴孤锦与清流士子的仇也就此结下。
这事发生时间是三年前,刘御史早已致仕。可他曾做过科举考官,门生甚多,那个被裴孤锦亲手打哭的臣子,便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刘御史厌恶裴孤锦,不相信不配合裴孤锦,也实属正常。
宋云桑听了刘御史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裴孤锦不是个好脾气的,似乎除了圣上和曾经的她,其他人给他脸色,他都会变着法子奉还。宋云桑不信他有耐心和刘御史周旋。果然,裴孤锦面色平淡道:“曾元良,你去问他。”
宋云桑昨日陪了裴孤锦一天,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问讯时,若是碰上不好好交代的刺头,裴孤锦一般不会直接下场,都是让曾元良去逼问。而曾元良看着是个亲和的,其实是个笑面虎,逼供起来手段狠毒。宋云桑被裴孤锦支开了,没见到曾元良用刑,可刑讯后奄奄一息的人,她却是见过的……
宋云桑转头再看刘御史。老人.妻女已逝,是真将生死置之度外,打定了主意不配合。如此人物,宋云桑不认为曾元良那惯常手段能成功。她不愿刘御史白白受一场折磨,而他们还得不到有用消息,没法为太子翻案。眼见曾元良笑嘻嘻应是,而裴孤锦则转身打算离开,宋云桑急急拉住了他的衣袖:“裴大人,且等等。”
裴孤锦停步,偏头看她。宋云桑朝他露出了一个笑:“何必劳烦曾大人,不如让我来问他吧。”
裴孤锦盯视她:“宋云桑,你又想干什么?”
宋云桑找了个理由:“大人带着我出来,我不能一点忙都不帮。”
裴孤锦一声嗤笑,显是不信这鬼话。他扣住她的手腕,将衣袖自她手中扯出:“不行。”
他倒是防着,连衣袖都不直接拽,不给宋云桑机会再“摔倒”。宋云桑却反握住他的手:“大人,你便让我试试吧!”她也不能当着曾元良的面说曾元良不好,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服裴孤锦,只能讷讷道:“惠妃已死,刘大人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心情不好。大人不如让我劝劝他……”
宋云桑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发现这理由也不行:刘御史心情不好,那是刘御史的事,裴孤锦这种冷血之人,难道会在意这个?
可出乎她意料的,裴孤锦皱眉看她,神色渐渐恼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吗,你就替他难过?宋云桑,你累不累!”他的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烦躁,可转向曾元良时,却还是丢下三个字:“让她问!”
他大步行出了房。曾元良和魏兴跟上。徒留宋云桑立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裴孤锦似乎是误会了她在难过,这才应允了她的请求。但是怎么可能?这人有数十妾室,还恶意欺瞒了她一年。这种无耻滥情之人,怎么可能顾忌她难不难过?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达成目的就好。宋云桑一路过来也想清楚了,裴孤锦对她无情卑劣在先,她往后也不必正人君子,有什么手段只管使便是,不必觉得心虚。
刘御史依旧立在那花卉图前,仔细盯着宋云桑。他忽然道:“你是……宋侯爷的千金?”
宋云桑不料他会认得自己,连忙点头:“刘大人认识我?”
刘御史应是:“前些年在侯府见过你,那时你还小,许是不记得我了。”却又叹气道:“宋侯爷在士子中颇受推崇,你又怎会……怎会和锦衣卫在一起?”
宋云桑黯然道:“我是为了救我爹爹。刘大人,是这样的……”她将爹爹和太子的情况一番讲述,最后道:“裴孤锦的确是受圣上之命,前来查探惠妃娘娘一事是否有隐情。此事不仅涉及你的女儿,更涉及太子,他不可能不尽心。便是他不尽心,京城中许多人还等着营救太子,我也可以将口信给他们带去。所以大人如果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告诉我,不准便会对案情有所帮助。”她顿了顿,轻声道:“你也希望还你女儿一个清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