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浮城少年(第5/6页)
辛霓上前帮他拉住渔网,静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祁遇川,你应该多休息。”
“休息?伏季休渔三个月,再休就只能等着饿死。”祁遇川的眼睛里已没有昨日的那种森冷,静得像没有风的海面。
辛霓听了,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虽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但并非不知下层人营生艰难,何况半个月后,那帮人又要来讨账。想到这里,她不禁问:“你怎么会欠他们那么多钱?”
短短两天深入接触,她感觉祁遇川是一个在物欲上极清寡的人,他不讲究饮食,有口吃的果腹就行,他也不追求衣饰风度,衣能蔽体就行,更没有不良的烧钱嗜好,辛霓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高利贷有牵扯。
祁遇川瞟了眼她身后,辛霓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车棚里的哈雷摩托。祁遇川说:“买不起只好借。”
辛霓对他的消费观不能苟同,立刻端直了脊背,义正词严道:“开支要量入为出,你这样没计划地生活,风险太大,迟早会把自己绕进死胡同。”
祁遇川不由挑起一眉:“三十岁开上十八岁想要开的车,有什么意义?风险算什么,稳妥有什么用?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即刻、马上。”
辛霓被他油盐不进的混不吝态度激怒,她扬起脸讽刺:“说得那么威风,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断手断脚。我可没有第二块梵克雅宝救你。”
祁遇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块表我会还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辛霓有些急了,“我、我……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祁遇川一笑,样子有些轻慢,却没有再开口刺她。
辛霓也觉得自己操的心太大,收起了教他做人的心思,继续盯着他做事。盯了一阵子,她确定自己摸出了门道后,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铅坠,一个个飞快地往坠钩子上装:“你还是去休息吧,这些交给我。”
祁遇川见她手脚稳妥,于是放手把渔网交给她,淡淡地问:“码头上这会儿正热闹,你不多待一会儿?”
辛霓指了指石桌上的餐盒:“给你买了早餐,趁热先吃了吧。”
祁遇川拄拐移到石桌前,从餐盒里拈出一只奶黄包,面无表情地几口吞下。
一顿饭工夫,辛霓将所有铅坠挂好,她拉开整张网,细细打量。她昨日逛市场时,对各种渔具都有了些了解,也基本知道每种渔具的作业原理。她手头的是一张十余米长的流刺网,高度比她略矮十公分,这个大小意味着,只要有祁遇川从旁协助,她完全有可能掌控这张网。如果运气好,半个月的渔获也许就够还债——哪怕欠一些,也有跟那些人斡旋说情的余地。想到这里,她踌躇满志地开口:“祁遇川,你教我捕鱼吧,我们一起出海。”
正在喝豆浆的祁遇川被呛了一下,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后,断然拒绝:“女人不可以上船。”
“你连海神都不信,这会儿来迷信女人不能上船。你太双重标准了!”
祁遇川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眼神有些古怪:“我不是迷信……”
“我才懒得听你的鬼道理!”辛霓正踌躇满志地要去征服大海,拯救祁遇川,英雄主义一上头,哪里还容得下他的反对意见,“我们现在还欠别人两万块,生死攸关。总之,你今天先教我怎么下网,怎么捕鱼,明天我们一起出海。”
祁遇川好心提醒:“出海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赚钱是男人该操心的事。”
辛霓竖起手掌,朝他打了个休止手势,面上露出偏执而认真的表情——小孩子的表情:“理论上是这样,但一个断手断脚的男人,大概也只比拴住的狗厉害一点点吧?”
祁遇川嘴角一动,勾出一个老谋深算的讥诮笑纹,不再同她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
祁遇川脾气变得格外好,先是手把手教她怎么下渔网,怎么收网,又指点她把上船需要的救生衣、钉鞋、手套、消毒水、创可贴、冰块、淡水干粮一一备好,末了,他有条不紊地将所有可能遇到的状况同她说了一遍,并将应急的经验教给她。
那一晚,辛霓激动得整夜无眠,她坚持出海,一方面确实想尽一己之力帮助祁遇川,另一方面其实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辛霓对海洋有太多感性的联想,被北欧神话启蒙的她,对海洋充满期待,她是否有荣幸在海上遭遇人鱼、巨鲸、移动海岛、阿拉伯公主?当然,也有可能遭遇鲨群,但她一定能像圣地亚哥那样用鱼叉驱散它们。经此一役,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有了谈资,谁说她是笼中鸟?谁像她那样曾漂流于海上?世界上还有比漂流在海上更自由、任性、疯狂、叛逆、肆无忌惮的事情吗?
凌晨两点,辛霓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她一下子翻坐起来,跳下床。打开门,她看见祁遇川对她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