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海不可平(第4/8页)
同样作为女人,辛霓读懂了那种神情,那种疯狂爱着一个人的神情。她听过祁遇川的口述,祁遇川提起他们往事时,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她看得出来他并非有意淡化,而是他真的从未在那段感情中有过刻骨铭心的体悟。她因此也轻慢了那段感情,以为那只是一段近似于爱的同盟之谊。
如果她早知道尹青蕙那样爱他,她断不会不知轻重地去挑衅一个备受伤害的女人。
久久得不到回应,祁遇川五内如焚。他望了望海面,远处的海雾被风驱赶着往他们这处飘荡而来,他紧张起来,高声说:“马上就要起大风了,我们的船都有危险,不如换个地方谈?”
尹青蕙眯起眼睛,摇了摇头。他们三人的纠葛源于海上,要终结也该是在海上。
“放了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名仑的股份,整个新思集团……或者别的什么,你只要开口。”
尹青蕙温柔地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川哥哥”,然后她提高声音,带着哭腔说:“这些我都不想要了,如果你真想拿什么换她,就像当年那样,给我找一只桃花水母吧。”
祁遇川怔了怔,他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记得。他莫名有些伤感,短暂地闭上了双眼。他上哪里再找一只桃花水母给她?纵然找得着,他们也回不去了。
云烟在他们面前穿梭,透过缥缈的烟气,尹青蕙仿佛看见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天。
那天的上海也下着这样的雾,她跟着爸爸从棚户区搬进了顾家别墅。别墅门打开时,几个比她略大一点的孩子跑出来帮忙,有住家用人的两个儿子,也有厨娘的女儿,还有一个人便是他。她一眼就从他的白衬衫质地辨出他的真实身份,却不点破,默默旁观这位“少爷”的言行举止。在确定要搬进来前,她对这位“少爷”有过一些遐想,那些遐想不尽相同,却都是带着光环的。但切实见了他,她有些失望。那是个真正一团孩子气的男孩,有着精致的脸和天真笑容,却没有一点豪门子弟的矜贵气。
用人家的儿子们见了她,顿时流露出知慕少艾的眼神,但他没有,他看她的目光和看厨娘家的胖姑娘没什么不同。帮忙搬完东西,他和一个男孩在石桌上下起了围棋。两个男孩一点形象也没有,在椅子上时蹲时跪,时而摇头晃脑,时而开怀大笑,口中聊的不是圣斗士便是一休。而那时的她,想要谈的东西已经是简·奥斯汀和杜拉斯了。渐渐的,她发现他总是赢,不禁起了好奇心,上前换下那个同他对弈的男孩。她抱着必胜的心和他下了几局,方才发现自诩深沉机敏的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她纳罕极了,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男孩。彼时,他盘着双腿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几粒棋子,眼帘微垂,心无旁骛地纵观着棋局,黑白分明的双目里蕴藏着照见一切的定慧。她方明白他并不顽钝,而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聪明。最后一次赢她时,他衔着些坏笑,头也不抬地说:“你比罗阿细强多了,以后我再找你玩。”
他说完那个“以后”就把她彻底抛去了脑后,她却对他格外留意起来。那种留意,最开始是躲闪的,不知不觉的就变得炽热。她发现他很多优点,比如热心肠、不世俗、明朗通透……和阴郁敏感的她完全不同,他的心灵上没有任何无形的负荷。
她用了很多办法向他靠近:在放学的路上偶遇、向他请教作业题、加入他和其他人的聊天、每天为他的房间换一束手工插花。做这些事情时,她从未想过从他那里得到回应。她沉浸在一种迷乱的自我满足里,因为这些琐事,她感觉自己不再飘忽不定,她被他定在了一处。
有年夏天,他被家人送去了渔寮乡下。因为他的离开,那个夏天变得漫长、燠热。她每天都竖着耳朵注意大门那边的异动。好几次她兴冲冲跑过去,却发现来的是外地访客,或是顾家的远亲。
他真的回来时,她反而因为午睡错过了。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了敲门声,她以为是厨娘家的阿娟来找她,穿着睡裙便去开门。门一打开,一道明亮的笑容将她视野点亮,是他!她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为自己随意的睡裙和凌乱的头发羞惭懊悔。她在他的笑声中分开指缝,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讶异男孩子怎么能长得那么快,一下子就高出她一个头了。
他捧起一只鱼缸,指着某处,为自己的突然造访做了个解释:“你不是说想亲眼看看桃花水母吗?这就是。”
她这才想起,某日他跟他们聊海边的见闻,提到他老家渔寮的海里有“水中国宝”桃花水母,他曾亲眼见过。那天,她问了他很多有关桃花水母的事情,比如那水母多大,是不是真的像一朵桃花。他详细地一一作了答,末后见她一脸向往,便豪爽地承诺若是再见到桃花水母,一定抓一只回来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