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乱麻(第3/7页)
他一转身,快步走离了那平民世界,跑去东安市场一带,钻咖啡馆去了。
独自坐在咖啡馆里,他点了一份大菜和一杯威士忌,一边慢慢地吃喝,一边沉沉地想心事。叶春好再精明能干,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雷督理又不傻,怎么就非要提拔她做秘书?做了秘书还不算,还要委她以重任,听说还以她的名字买了一座金矿——他对他前头那个太太这么好过吗?他对林燕侬这么好过吗?
提拔她,抬举她,她搬了家,他也搬家,还特地要追着她做邻居。“特地”二字可不是他胡说八道,雷督理现在住的那一处宅子,真不是什么顶好的房子。就算他嫌家里冷清,想要换个环境,也犯不上换到那里去,除非是别有所图,而且所图之物还一定是相当地诱人,否则凭着雷督理那个好享受的性格,绝不可能放弃雷府那样舒适的生活。
但是……
张嘉田又犯了疑惑:凭着雷督理的权势,他有必要这样苦追叶春好吗?叶春好自然是好的,不好的话,他张嘉田也不会这样念念不忘,可雷督理如同此地的皇帝一般,他看上了哪个女人,直接发一句话就是,何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叶春好不过是个连家庭亲人都没有的孤女,雷督理还怕得罪了她不成?
这么一想,前头的怀疑又像是没道理了。叶春好那一头,他拿不准,毕竟嫁人不嫁人,今天嫁还是明天嫁,都是她自己做主,没有人约束她;可雷督理这一头,他是相信的。雷督理知道他爱叶春好爱得要魔怔——雷督理知道他的一切心事,他在雷督理面前,就是个透明的玻璃人。雷督理对他这么好,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把他这个玻璃人打碎?
把剩下的小半杯威士忌推了开,他不喝了。这酒喝得没意思,他要借酒消去的那个愁,不过是一场捕风捉影。
张嘉田回自己的家里去了。
他在家里睡了小小一觉,然后跑去澡堂子大洗一场。傍晚时分,他焕然一新地回到了雷督理面前。
雷督理总算下了床,正在吃晚饭。晚饭摆在堂屋里,天花板垂下五百支烛光亮度的大吊灯,灯下的雷督理完全沐浴在了光明中,瞧着像个热爱喝粥的神祇。张嘉田望着他愣了愣,看他穿着一件孔雀蓝的厚呢子西装上衣,衣服笔挺、一尘不染,里面向外翻出雪白浆硬的衬衫领子,系着浅黄色的织锦领带,粉钻的领针与袖扣反射灯光,熠熠生辉。
张嘉田第一次见识雷督理这种花里胡哨的形象,灯光之下,堪称是“艳光四射”,看得他简直憋不住笑。雷督理守着一大碗白粥,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古怪,便问道:“你笑什么?”
张嘉田垂手站在桌前,老实答道:“我看大帅今天穿得太漂亮了。”
雷督理正在低头喝粥,听了这话,他一舔嘴唇一扔勺子,也笑了:“他妈的,拿老子开心。”
“不敢不敢,我是说真的。”
雷督理拿过餐巾擦了擦嘴,从白雪峰手中接过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吃完才过来的。”
“见着春好了吗?”
“上午见了一面。”
雷督理不再说话了,一口气喝光了那一杯热茶。然后站起身来说道:“你到房里去等我,我有话问你。”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旁边墙上的一扇门内。张嘉田摸不清头脑,小声问一旁的白雪峰:“我到哪间房里等呀?”
白雪峰立刻指了指另一扇门:“还是去卧室。今天大帅有点感冒,不敢见风,一整天都是待在这几间屋子里。”
张嘉田答应一声,掀门帘子走进去,经过几道红木的架子槅子,进了雷督理的卧室。卧室里面有桌有椅,椅子还是沙发椅,他坐下去打算久等,然而帘子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却是雷督理已经走过来了。
于是他立刻又站了起来。
随着雷督理进门的人,除了白雪峰之外,还有一身寒气的林子枫。雷督理背对着白雪峰张开双臂,白雪峰立刻伺候他脱了外衣,又为他解下了领带领针,让他稍微松快一些。他随即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白雪峰垫高了枕头让他靠着,又展开一条羊绒毯子,自下向上一直盖到了他的胸口。
他半躺半坐地舒服了,白雪峰退了出去,林子枫却是扶着床弯了腰,凑到他耳边好一阵耳语,他凝神听着,等到林子枫说完,他一摇手:“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先不要说,再等等看。”
林子枫一点头,嘁嘁喳喳地对雷督理又说了几句。而在他直起身要走时,他格外仔细地将张嘉田打量了一番,末了还对他一笑。
他脸上有伤,伤了神经,肌肉不大听调动,笑也是皮笑肉不笑。不过张嘉田已经是有点受宠若惊——并不是林子枫有多么高贵,而是众人都知道他性情孤介高傲,稍微平庸点的人,都不能入他的眼。他冷不丁地对张嘉田一笑,倒把张嘉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