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梁承一到病房外就被乔文渊搂住了, 走廊人多,他无措地将双手从白大褂兜里抽出,拍了拍乔文渊的肩膀。

王芮之显然是喜极而泣, 鼻音浓重地说, 遇见他是乔苑林的福分。

这般场景梁承经历过许多次, 手术成功后的家属总是千恩万谢,只不过这次他也是家属之一。

特护病房内,仪器密切监控着患者的身体,梁承走进去, 停在床边的一步之外,轻声唤道:“乔苑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和手术时没有区别, 昏睡着,也无法精确估计什么时候会醒来。

外面日暮黄昏,住院部的医护到了交接时间, 梁承也该下班了,他想要留下,但家长们强制他回家休息。

心律、排尿、肺循环血量、呼吸道护理……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一大堆,最终仍是不放心,说:“有的病人会出现轻度梗阻, 要不——”

“没有要不。”乔文渊不容置喙道, “你再磨叽,我把他转到三院。”

梁承说:“您可不能过河拆桥。”

贺婕给他拢紧大衣,说:“他是怕你这座桥累塌了,我也留下,我们两个大夫守着,你放心好了。”

梁承敌不过, 妥协后和王芮之一起离开。

正值晚高峰,奔驰驶出若潭的大门便堵在宁缘街上,梁承降下车窗,吸了两口凛冽的冷空气。还不够,他情不自禁地摸烟盒,又收回手。

王芮之坐在副驾上,说:“想抽就抽吧,甭在意我。”

梁承咬上一支,点燃,借尼古丁将万千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全部思绪随着烟雾重重地吐出,消散很夜色。

车厢有些静,可惜梁承的大脑高度集中了太久,类似没电关机了,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忽然,王芮之出声道:“我打算搬回晚屏巷子。”

梁承问:“因为手术前苑林说的话么?”

“我明白他为什么想旗袍店。”王芮之笑,“那年暑假他离开后,直到我搬走也再没去过。他不敢,尤其是你租的那间屋,他不敢去。”

梁承狠嘬了一口烟,道:“当年太让他伤心了。”

王芮之说:“你伤心不比他少。现在一切都好了,你们在一起,伤心地也就成了结缘的地方。”

街尾滑入宽阔大道,梁承碾灭烟蒂,对着前路想起那幢小楼,与他八年间的心境果然不一样了。

王芮之亲昵地问:“你觉得怎么样,给姥姥一点意见。”

“还可以。”梁承不咸不淡道,“不过我早就想说了,那房子的管道太旧,马桶容易堵,餐桌也小,每天吃饭都互相碰胳膊肘,门口也没位置停车。”

“你意见还真不少……”王芮之记下,“都换,都换新的成吧?”

回到明湖花园,家里一天没人把小狗无聊坏了,紧紧尾随着梁承,连洗澡都要在淋浴间外围观。

晚上休息,梁承躺上床,小狗趴在他拖鞋上从九点哼唧到十点,烦得他忽略卫生问题,把这破玩意儿拎了上来。

总算清静了,他躺左边,小狗窝在右边。半夜翻身,感觉鼻尖一湿,他睁开眼,小狗爬到了两只枕头的缝隙,舔过他的舌尖还露着。

“……乔治!”

梁承极其不悦,跟一条天真无邪并欠揍的狗子互瞪,半晌,自言自语地慨叹:“这个不睡,那个不醒。”

又睡了一个多钟头,天未黎明,梁承起床换了身休闲装,勾着平安结出了门。

若潭的门前空荡冷清,除却急诊中心,各楼层都人迹寥寥,住院部里,走廊只有轮流巡视的医护人员。

梁承买了杯意式浓缩,用咖啡因吊着精神。他把乔文渊和贺婕撵走,霸占了病房。

天将破晓时,他拉开一点窗帘,浓艳霞光照射进冷色的屋子,有种病态与生机互搏的美感。

梁承拉近椅子挨着床沿,看乔苑林,眉睫耳鬓,颈,锁骨,纤细的臂膊。光看觉得不够,指腹戳上乔苑林的手背,描摹血管、静脉,勾勒指关节浅浅的褶皱。

他意识不明地消磨了数小时,盯得眼眶泛酸,生理性的,却心理作祟不肯移开分毫。

咖啡因逐渐失效,他栽下去,伏在床边陷入睡眠,那么沉,比在家里的双人床上睡得好多了。

有医生来做检查,房门开合,脚步进退,梁承似乎能听到,但惛然梦中没有醒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帘缝隙的光线由明变暗,距手术结束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压着的手臂丧失知觉,梁承不得已动弹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洁白枕上,乔苑林睁着一双大眼睛,在认真地看着他。

梁承以为在做梦,重新趴了下去。

不消片刻,他猛地直起身,乔苑林睁着的眼睛弯起一点弧度,下半张脸隐在氧气罩下面,对他笑。

梁承整个人愣着,他见过患者五花八门的苏醒情况,抬手指的,动腿的,甚至发梢被风吹动,家属呼天抢地把人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