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hapter 64

令嘉几天没睡觉, 也许是因为医生给她吸了氧,这一觉躺下去,她睡得很长。

眼角的泪顺着鬓角蜿蜒流进发间, 又被佣人一次次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干净, 女人忍不住叹息。

“可怜的孩子,在梦里也一直哭呢。”

傅承致倚在床头的柜子上,没有说话。

他从前听人说人生三大悲剧,少年丧父排行首位。令嘉没有母亲,又在这个年纪失去父亲, 这样的变故足以改变每个人的一生。

而在令嘉梦里,她又回到了在剑桥上学的时候。

父亲来伦敦,她兴奋接完电话, 下课后便匆匆乘着晚班火车赶回公寓,黛西做了烤苹果派,奶妈拿来了红酒, 大家围坐在壁炉前, 屋子里暖烘烘的,氛围美好得让令嘉不愿醒,她希望这一觉能睡得无限长, 因此在梦境里把每一个细节展开。

就在她想起身到窗边叫沈之望一起吃晚餐时候,那挺拔颀长的背影转过身来。

英俊的少年面孔渐渐模糊变成另一张脸, 和傅承致的模样重叠。

令嘉突然醒悟, 这只是一个梦。

因为傅承致根本未曾出现在她过去二十年的时间线里。

她攥着被角猛然睁开眼。

触眼可及的天花板上倒映着水池粼粼的波光, 是她熟悉的地方。

摘掉吸氧管, 偏头一看, 傅承致坐在床头的椅子上, 他抱着平板, 似乎在处理工作。

闻见声响,他在页面上签了字,合上电脑问她,“你醒了?饿吗?”

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令嘉试了两次,才从干裂的喉咙里发出声音。

“我睡了多久?”

傅承致低头看表。

“现在是晚上十点,差不多十九个小时,你再不醒,可能又得麻烦医生往回跑一趟了。”

在令嘉记忆中,自己一生没有睡过这么长一觉。

在外等候的佣人已经端着托盘进门来,先给她递了一杯蜂蜜水,又把食物放置在她身边。

可能太久没进食,她闻见食物的味道,胃下意识抽搐,才叫住佣人。

傅承致仿佛就已经看穿她想干什么,开口道:“这时候绝食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令嘉,等病好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这句提醒又叫令嘉悲从中来。

她头扭到一侧,偷偷想擦掉眼泪,傅承致却递了块帕子过来,“为什么躲?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了,可以在我面前哭的。”

他这样一开口,令嘉鼻子又酸了。

“你管天管地,还管我怎么哭吗?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她夺过帕子又呜咽起来,擦了眼睛又擦掉鼻涕,哭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歉。

“对不起。”

“我不想这样的,但现在的情况,真的好无语。我控制不了自己,生活好不容易稍微往好的地方转了一点点,我爸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了,我好后悔,那天甚至没有陪他看完一场完整的演出,如果我再多关注他一点,就会知道他压根没吃那些降压药,都偷偷藏在床头的被褥底下……”

怕她流那么多眼泪脱水,傅承致趁她抽噎喘息的时间,往她嘴里灌了一口蜂蜜水。

“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

令嘉猝不及防咽下去,听见问题,被转移了注意力,又自责地抽噎起来。

“他不想给我负担,他以为他不在了,我就能拥有新的人生,他一定是看见了电视里那些新闻,他真傻……”

就在父亲去世后的几个小时,令嘉为了收拾东西,回过一趟养老院。

隔壁房问她要过签名的老太太见她回来,直追到楼梯口,把令父的遗言转达给了她。

“爸爸相信你,以后好好的。”

那是当晚值班护士巡房时,令父睡着前拍着对方的手说的,他误把人当做了令嘉。

像是早有预感一样。

可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会是令炳文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令嘉眼睛都肿了还在哭,连傅承致都开始担心,在擦下去,她会不会把肿得像桃子的眼睑擦破皮。

他只能安慰,“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你父亲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换做是我躺在病床上,吃喝拉撒没有尊严地被人照顾,我可能更愿意回到瑞士申请安乐死。”

令嘉:“如果他觉得痛苦,为什么不在更早的时候藏起降压药,而要最近才藏呢?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是因为他看见了新闻,觉得我吃了苦头,不愿意再拖累我。”

傅承致摇头。

“我认为你小看了你的父亲,令嘉。也许他努力撑过这一整年,只是为了给你留一些振作的希望呢?他知道你正处在人生低谷,所以即便痛苦也忍耐着,现在把药藏起来,恰恰是因为他见到了你的韧性,终于放心,觉得可以撒手了。”

从这个角度去的想的话,令父留下的遗言似乎也正印证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