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阿姐,求求你,不要走(相……

“是他有愧, ”晏平生却又问,“还是你有愧呢?”

“是我。”谢微之看着画卷上意气风流的青年,声音如同一阵轻烟, 只要风吹过,便会尽数散了去。

便是因着她心中有愧, 才会心绪混乱,看不清现实,将魔尊离渊, 和当年的相里镜当做同一人。

两百多年啊,他从凡间帝王, 成为一统北境三十六域的罗刹教尊主,又怎么还会是那个跪在雪地中,求她不要离开的青年。

谢微之和相里镜相遇之时,他只有十二岁,和离开毒瘴渊的谢微之, 一个年纪。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方才从十万大山走出的谢微之,看着那个山崖之间,死死握着一截横伸出枯树枝, 摇摇欲坠的少年, 一念之差, 将他救下。

修士不该插手人间事, 那只会徒增因果,有碍修行。但已经金丹破碎的谢微之, 似乎也不用再多顾虑这些。

相里家是大邺世家,在当时朝堂上虽然已经势力有限,但有百年底蕴在, 也算大邺都城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可惜相里镜的父亲,相里家家主在储位之争站错了位置,新帝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洗朝堂。

相里家在大邺颇有清名,叫新帝一时找不出名正言顺诛灭他全族的借口,又实在等不得什么徐徐图之的谋算,便令手下暗卫,趁其外出祭祖之际,将相里一门族人,尽数屠尽。

相里镜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孩子,他的父亲抱着他被黑衣杀手追到悬崖边,身后,是无数张弓弩弓弦轻振。

男人放手,将自己的儿子抛下悬崖,一个字也没来得及留下,便被箭支穿透心脏。

年幼的相里镜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浑身浴血,往日在他眼中无比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如山岳倾塌。

他的身体下坠着,最后沉重地砸在山石横长出的枯树上。

年幼的相里镜一身血与尘,他紧紧抓住树枝,牙关紧咬。他要活着,哪怕是为了报仇,他也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眼中燃起的,是最深沉的仇恨,他的脸上还遗留着来自亲人的鲜血,在这一日,相里镜所有的亲人,被一一屠尽。

谢微之救了相里镜,这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少年在她面前跪下,重重叩首:“请恩人护送我回京都,大恩大德,相里镜此生必倾尽一切相报!”

屠杀相里一族的人是谁?谁有这样的力量?

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才上位的新贵相国,还是,那高坐在皇位上的大邺陛下?!

相里镜要回去,回去报仇。

相里一族于祭祖时遭遇山匪,满门遭难,帝王闻听此信,也为之长叹惋惜。

能为官的,没有几个傻子,山匪一说,也只能蒙骗那些目不识丁的寻常百姓。可那又如何,谁会为相里家喊冤?谁都猜得到,默许一切发生的,是当今大邺最有权势的人,是大邺的天子!

当相里镜平安抵达京都时,朝堂上下震动不已,新帝面色铁青,却还要下旨安抚遗孤。

到了这时,相里镜便不能死了。

相里一门的遭遇,已经让百官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若是新帝不依不饶,再对相里镜动手,这样刻薄寡恩的帝王,如何还值得效忠。

所以,必须保住相里镜性命的人,也是新帝。

偌大的相里家宅邸,不过短短数日,便只剩下相里镜一个主人。

谢微之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点怜悯。

相里家罹难族人的尸首是相里镜亲自收殓的,一门七十八人,死状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没有一人瞑目。

少年双眼赤红为亲人整理遗容,从始至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当棺柩合上,曾经鲜活的人,便这样变作灵堂上冰冷的牌位。

当夜,不眠不休三日的相里镜终于撑不住在灵堂上睡了过去,陪了他数日的谢微之本想趁此机会离开,却被熟睡的少年拉住衣角。

“阿姐...别走...”少年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仍然紧皱着眉头,此时低声呢喃着。

听到这句话的谢微之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为少年抚平眉头。

“好,我不走。”

阿姐,我这么做,你也会高兴的,对吧?

谢微之眼中浮起一抹哀伤。

她就这样留在了相里镜身边,看着他从少年,变成温雅如玉的青年。

谢微之在相里家住了十年,日升月落,春日桃花灼灼,能于树下抚琴一曲,浅酌两杯桃花酒;冬日雪花纷飞,取梅花枝头雪融煮茶,对弈一局,静听枝头雪落。

相里镜的武艺,是同谢微之学的。

阿姐、师父这两个称呼,他总是混着叫,谢微之也不会特意纠正,她一向不在意这些。

至于对弈品茗,笔墨书画这般的风雅事,也是谢微之这时跟着相里镜一道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