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3/4页)
面对如此荒唐的指责和攻击,季晓鸥被气得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这个网名叫作“正义使者”的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冤仇,要如此编造故事诋毁她?她控制不住地冲动,想要登录上去澄清真相,可是敲下一大段文字之后,需要按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又犹豫了。将近十年厮混网络的经验,让她明白,在网上没有讲道理的地方,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她说得越多,暴露的个人信息也会越多,怕只怕引火烧身,像以前的类似案例一样,最终的局面会完全失控:当事人的现实世界被摧毁得一败涂地,而网络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ID,换个网名就能抹去过往一切痕迹,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纯洁无比地重新来过。
在怒火中烧的同时,也有份恐惧渐渐盘踞在她的心头。这几天躺在病床上,回忆起和严谨相识后的点点滴滴,她不能相信像严谨那样简单直接、面冷心热的人,能做出如此灭绝人性的举动,即使对湛羽最后出现在严谨住处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她也不能在严谨与杀人凶手间画上等号。看到有人在帖子中频频质问,为何公安局迟迟不能对严谨实施正式逮捕,是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军职干部,所以官官相护?再联想年前从林海鹏手机上看到的那篇网文,她感觉这些看似松散的网络言论中,似有一股明显的引导倾向,要把湛羽案与司法黑幕强行捆绑,仿佛要故意强化社会对官二代这个群体的仇恨,将严谨作为官二代的典型推向舆论旋涡。假如她的感觉正确,那么又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力量要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
季晓鸥呆坐了很久,脑子里像一锅煮开的水,反复煎熬着那些扎人心肺的字眼儿。在她的脑海深处,有一个令人烦恼的印象,有一个说不出的迷迷糊糊的疙瘩。她认为是严谨的被捕使自己感觉烦恼,因为这种意料之外发生的祸事总是会让人感到心烦意乱的。眼瞅着窗外天色已暗,怕护士发现了责怪,她返回了病房,心里却始终充满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自从火化那天在梦中见到湛羽告别,再加上几天的高烧和昏睡,不管她是否情愿,他的影子就如同渐渐褪色的剪纸,在她心中终是一天天淡了下去。可是严谨不会。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严谨。起初只是局部和平面,他桀骜不驯的短发、浓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那些局部渐渐合并起来,有了弧度和轮廓,最终合成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黑暗中她看着他,迎着他深黑发亮的眼睛,一遍一遍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杀湛羽?”
但每次他都不回答,嘴唇抿得紧紧的,黑色的瞳孔里只有哀伤和痛楚。
熬到两点,她爬起来找护士要安眠药,结果被值班护士训斥了两句,并被赶回病房,然后她几乎睁着眼睛失眠到天亮。
是夜同样失眠的,还有看守所内的严谨。他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看守所内度过一个难忘的春节。
除夕那天,恰好是他刑事拘留七天期满的时间,一大早他就被带出监室,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被放出去了,他自己也认为终于熬到头了,和所有人郑重告别,将在看守所内买的被褥、鞋、烟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留给同室的犯人,自己披着那件没有纽扣的外套,一身轻松迈出了铁门。然而这一次,他依旧没能走出看守所的大门,而是被带到了提审室,签署了一份逮捕证。
严谨对着那份逮捕证看了很久,忽然觉得这一出戏的情节完全没有逻辑,荒唐得可笑,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但笑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
他知道,刑事案件的逮捕证并不是随意签发的,需要市局和检察院两级批准。他的逮捕能被批准,证明专案组已经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可现实中他根本没有杀过人,有什么证据能让检察院同意批捕?
过去的七天,专案组没有任何人同他接触,送逮捕证的,也是两位素未谋面的年轻刑警。无论严谨如何发怒如何咆哮,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面无表情,任他随意发泄。
严谨感受到从未经历过的巨大压力,哪怕十几年前的生存训练,他一个人在四面荒野无水无粮无救援的状态下都未经历过的恐惧。从他进了看守所,就被与外界严密隔离,至今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像是被扔进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努力都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听不到一点儿回应。他第一次意识到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有多么渺小,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曾有过什么背景,都会在这面铜墙铁壁前被撞得粉碎。
想通这点,他终于冷静下来,顺从地在逮捕证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