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乐残语寂

也不知道是因为烈阳逼得人头昏眼花还是自个儿心浮气躁的缘故,喜鹊只觉得这个夏日极为难熬。那知了在枝叶间,不停地鸣叫,直让人头痛欲裂。

小姐自医院回来后,寡言少语,除了小少爷能博她一笑外,其余皆是无波无浪的,比当日在江南司令府还要淡然。仿若千年的古井,纵然风吹云动,日升星起,花开叶落,也再不起半点波澜。

本来自老督军去世后,府邸的大小事务,上至郑管家下至各管事,都一一来请示,小姐也视情况而为。如今就算众人再请示,她也只淡淡地一句:“按规矩办吧!”

这句话的分量不轻不重,但听在喜鹊耳里,却是心惊异常。要知道,平素父母教育子女,常常爱之深,便责之切。心里越是在乎,则无论怎么掩饰,表现得也更是关切。往日她亲力亲为,只为心中有爱。今日淡然处之,却是因为不想再多付出或是根本不想再付出了……喜鹊纵然再不懂,也知道小姐此番表现对大少和小姐来说绝非好事。

当年的江大夫人,在司令府也是如此地淡然无争,最终落得黯然收场。喜鹊的母亲也是江大夫人的丫头,虽不是从小跟着长大,却也是主仆情深。所以喜鹊自然也知道江夫人的事情,也是如小姐般美丽脱俗,优雅可亲。

但如此美好的人儿,结局却不美好。小姐无论性子、长相都像极了夫人。喜鹊想来不免心惊肉跳。再执著的人也是经不得日积月累的打击的,更何况已是北地之王的大少呢?哪里受到过如此待遇。当年江司令的权势还不如大少呢,还不是姨娘成堆,儿女成群。小姐纵然是生下了小少爷,也只可保得了一时,如何能保一世?这两个月下来,大少过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更有时候就直接命奶娘将小少爷抱到大少现今居住的起居楼。

喜鹊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门,只见房内静寂无声,床上的蕾丝帘子依旧低垂。本来门外是站满丫头、婆子的,因张立命人来将小少爷抱了过去,所以丫头婆子们好大一群也跟着过去了,余下几个正垂手远远站着。

喜鹊退了出来,轻轻问道:“少夫人醒过没有?”那丫头们皆摇了摇头。若是真睡得如此之沉,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情。但喜鹊也心知肚明,小姐一日比一日消瘦,哪里是能安然入睡的样子。整个人又无半点丰腴之姿,半点也不像个坐月子的产妇。

赫连靖风只抱着不肯放了,初为人父,那喜悦就似山泉般绵绵不绝。那小小人儿仿佛轻得一点分量也没有,真真是捧着怕摔了,抱着怕挤了。

张立等人见他面色欣悦,也来凑了热闹,直笑道:“跟大少恍若一个模子印出来般,下巴、鼻子、眼睛皆是一模一样的。”他听着只觉得受用,笑着,满眼的宠溺。那孩子仿佛觉得好玩,不停地动着小手,呵呵地笑个不止。杂其杂八的声音中,只听见不知谁轻轻地传来一句:“额头可是像极了少夫人的……”

他的眼光却是移不开了,只觉得那柔柔的弧度,那弯弯的曲线,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生生世世般……张立狠狠地盯了那失言唐突鬼一眼,忙扯开了话题,只笑道:“大少,小少爷过来许久了,也该是到了喂奶的时候。”

只见赫连靖风仍旧抱着,仿佛没听见他所说的话,姿势一动不动。张立又唤了一声:“大少!”

赫连靖风这才惊醒般回过神来,轻轻拍了几下怀里的小孩,交给旁边的奶妈。缓缓地走到书桌前,向张立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那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地图,用两种颜色标明了南北的势力对比。北方已犹如雄鹰展翅之势,将南方紧紧锁住了。若不是此次南方的段旭德求得国外势力出面,怕整个江山皆已在他掌握之中。他轻轻地笑了出来,却难掩无可奈何与落寞,此时纵是万里锦绣江山,千年富贵荣华,却也抵不得她柔声一唤“靖风”二字。

他这段日子以来,除了没有下跪求她,所作所为,整个府邸谁人不知,又哪个会不晓得呢。然而,却只换来她几句淡淡之语:“喜鹊,他与我已缘尽。只希望他看在孩子份上,给我一个清净之地。让我可以静瞧着孩子长大成人。”

当日当时,隔着门听见她如此的话语,真恨不得用力将她摇醒了,摇散了,方能解恨。但他当下唯一做的事情,却是掉头而走,只当做没有听见她这些话。这几日,硬是压着自己,不去看她。他只当做是梦罢了,绝不相信她会说出如此的话。

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她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和语调,没有怨怼,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片平静,唯有平静而已。这些天,午夜梦回,他竟会数度惊醒,冷汗淋漓。原来他与她,竟已无路了。他连去看她的勇气也没有了,不敢去面对她,就怕她这番话当面亲口对他说出。只要她不亲口说出,他只当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