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一 匕现(第2/4页)
说到这里,女官低下头去,声音喑哑,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子则仿佛对周围一切恍然未闻,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怀里的孩子。
烛光半残,没有了烛罩,烛光忽短忽长,将一切映得如同一幕淋漓尽致残酷的剪影。
终究没有保住小小的皇子。
那是纤映的次子,三岁还不到的孩子。
纤映的袖子已然被鲜血染透。
那么小的孩子,那样多的血。
莲见忽然茫然起来,她说不出话,只能低声吩咐几句,让那些无关紧要只会瑟瑟发抖的女官到别处去,只留下一个年纪较长的心腹女官陪伴纤映,她自己则转身向外,安排好警卫,便重新回到纤映所在的内殿门口,亲自守卫。
看到那溢出的鲜血,她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十八岁的少女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剑的手掌,一点点地看着,过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一层淡淡的血腥味道溢了出来。
她杀了不知道多少人,最开始会蹲在路边把胆汁都吐出来,后来就渐渐麻木了,那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她让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多少女人失去了丈夫,多少母亲失去了儿子呢?
她一定让很多人哭泣了吧!
这么想着,莲见觉得心脏的位置慢慢地疼,只能改变姿态,抱住膝盖,感觉到夜风吹在身上,慢慢地凉。
但是,她还会让更多人哭泣吧。
莲见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
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让所有的人都不哭泣,她做不到,能做到的,大概只有神吧。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房间里,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一般女人的哭泣。
那是失去了孩子,母亲的绝望。
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哭成这样,所以,即便会让更多的人哭泣,自己,也要努力活下去呢。
莲见漫无目的地,这样想着。
纤映的眼泪,是在怀里娇小柔软的身体逐渐开始冰冷僵硬的时候,才终于落下的。
之前她的思维是混乱的,就寝,剑光,孩子,鲜血,无数的碎片充溢在她脑中,组合成一个又一个没有意义的片段,然后旋转,旋转,旋转得让她恶心。
有什么滚烫液体熨帖着她的肌肤滑落,然后冷去,和她怀里的躯体一并。
于是和神志一起恢复的,就是因为孩子的死去而痛彻心腑的疼。
宫廷的女王,所有贵族爱慕的女性,扑倒在地,紧紧拥抱着怀里冷透的小小尸体,哭得声嘶力竭,那种仿佛发自灵魂的恸哭,让人怀疑,她会从嗓子里呕出鲜血来。
她身边的女官几乎全都慌乱着,她们徒劳地匍匐在纤映身边,试图安慰这个女人。纤映却完全不顾,只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
那是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骨,从她而来的,从她而终,那么娇软美丽的生命。
她把他带到世界上来,全心呵护,只盼他一生安康长乐,结果,却在她怀里结束了生命。
孩子的血飞溅上了母亲的长发和脸孔。
这样的哭泣直到凌晨,才慢慢低了下来。
纤映颤抖着,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孩子惨青色的脸孔,雪白的脸上,泪光和烛光相映,现出一种诡秘的美丽。
不再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当天边透出一线微薄青色的时候,纤映的抽泣声里有了细弱的呢喃。
女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凑过去细听,陡然发现,还覆盖着鲜血的长发下,纤映雪白的面孔上,泪水还不停滚落,她唇角反而勾起了一线笑容。
她低低呢喃:“幸好死的不是我……”
女官只觉得浑身恶寒。
然后,那个有着少女一般天真面容的女子侧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慢慢地慢慢地,居然兴高采烈了起来。
她最后竟然微笑起来,犹自泪痕未干的面孔上出现的笑容,妖艳得无法直视。
呀呀,孩子,你死得多么好,你为母亲赢得了多么好的局面。
她笑着说道,发自内心。
那一瞬,母亲这种身份,在这个女人的身体内,彻底被吞噬而死。
剩下的,就是被权力这种魔物所凭依,永不得餍足,美丽的妖魔。
京都的黎明在皇子死亡而引发的慌乱中翩然而至,而在京郊奉山的崎岖山道上,大司祭长鹤夜的军队,正以一种完全不像是在行军的悠闲态度,行于沾满露水的花草之中。
神卫们手持长枪,腰挎长刀,沉默无言地拱卫着居中鹤夜所在的马车,行走在青白色的晨光里,仿佛一队鬼魅的幽灵。
然后,有一阵轻风掠过。
就是一刹那的事情,风过瞬间,鹤夜的马车前辕上,多了一名娇小少女。
少女单薄的身躯摇曳在青白色的晨光中,屹立于沉默行进的神卫之中,别样显现出一种怪谈小说中的气氛。
四周静默无声,少女的体形慢慢改变,她骨节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手脚和体形慢慢修长起来,脸孔的形状也在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