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九 浮屠
但是,沉谧所期待的平安盛世并没有到来。
甚至于说,他预期中的所谓几年安生日子,都没有到来。
和平的假象,只悲惨地维持了不到三个月。
撕破这层假象的,是燕氏与陆鹤夜的对立。
陆鹤夜和莲见的冲突,是在合力对战宁家的时候,即已悄悄开始。
五月攻入京城的时候,鹤夜派遣了自己的心腹去发掘皇亲贵胄藏在京都的窖藏财宝,结果一行三百多人,被率先进城维持治安的莲见悉数斩杀,如果只是斩杀了倒也还好,但是莲见却把三百多个首级全部悬在京城正门神武门上,并且在旁边立起公告牌,说这是某某军中某某人,因在白昼行强盗之事,故此伏诛的字样。
对于莲见而言,这是维持京城治安的不得已手段,但是对于那位年轻的庄王而言,却是可以一笑,但不能置之不理的事端。
后世对于此事的评价是,在此事上,庄王操之过急,但是事实上,当时的局面,却不完全是由陆鹤夜所控制。
六月的时候,朝廷有意逐渐废除宁家所推行的分封令,回复国初的郡县制。
这个触犯所有人利益的事儿当然不能明着来,朝廷决定先不动沉家、燕家这样有功的大领主,而是将没收的宁家和宁家一系的封地全部收为国有,然后全部打乱,变成几亩几亩这样零碎的土地,再这样赐给每一个有功的士兵,让这些士兵全部成为农民。
这样的一石二鸟,一是再没有了大领主,二是可以立刻解除大部分的士兵,让之前拥兵自重的领主们逐渐没有和国家抗衡的力量。
然而,被这项措施所打击,首当其冲的不是沉家和燕家,而是陆鹤夜。
在燕家举起义旗之前,在畿南地区与宁家周旋一年之久,吸引了几乎所有兵力的,是陆鹤夜的军队,而当获封赏赐的时候,鹤夜本人固然是得到了极大的荣誉,但是他的部下,归于神庙的重回神庙,那些依附于他的军队,瞬时就被解除了武装,从士兵变成了农民——除了对他忠心耿耿的神卫,他将不再有其他的军队。
对于这一纸律令,燕莲华的评价是,原婉容应该出力良多,紧接着,他就若无其事地对莲见一笑,道:“你说接下来会是谁?”
莲见想了想,慎重地答:婉容对皇位势在必得,她会继续对陆鹤夜采取动作。
燕莲华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中途咳嗽起来,整个人伏在榻上,剧烈地喘息。
摆手制止了莲见的帮助,燕莲华抬起头来,秀丽的面孔上犹自带着一种森冷的笑意。
“莲见,在你的认知里,你也依然不过将原婉容当成一个普通的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取皇位的女人。你没有发觉吗?我从未说过,她对她儿子的皇位势在必得啊。”
莲见于那一瞬间,浑身一冷,然后燕莲华又咳嗽一声,低笑道:“她想得到的,并不是儿子身下的皇座,而是属于她的帝位。原婉容并不是一个可以被这样肤浅的利益就迷惑的女人哪。
“我尊敬沉谧,是因为他贯彻自己的理想,从未偏离;我尊敬纤映,是因为若这是一个以欲望来决胜负的世界,那么自那具娇弱身体中涌出的欲望,足以吞噬我们所有人。”
“好了,那么若从她的儿子将成为皇帝的角度来考虑,她会对付谁呢?”
莲见冷静地循着燕莲华提供的线索思考。
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和平,不过是数股军事与政治的力量彼此胶着下的虚妄产物,那么贸然彻底削弱一方,都只能让虎视眈眈的其他方有机可乘。
陆鹤夜已经被打击,而沉谧本身只为这个朝廷服务,在现阶段,只要不主动挑衅,那么他会保持一个中立态度,纤映所要做的,就是打击燕家的势力。
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问燕莲华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燕莲华玩着一柄泥金的扇子,眯起眼睛,轻轻一笑。
“为什么要应对呢?”
“就这样被打击?”
“呀,我说过,纤映欲望深重。”燕莲华白皙容颜上的笑容微妙地带了一丝近乎愉悦的玩味,“而欲望深重的人,什么都想握在手里。那么就看看,她到底能握住多少了啊。”
再说,不是还有沉谧吗?
这句话燕莲华却没说,只是微笑着含在了唇间。
沉谧不为任何势力服务,他只为自己的家族和王朝服务。
如果说莲见、陆鹤夜和原纤映的最终目的都是霸权,那么沉谧的目的则是确保平衡目前的这些势力,然后,在这样的夹缝里,培养出王权。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暂时公正的仲裁人。
结果正如燕莲华所预料的,在这条打击陆鹤夜的律令颁布之后,沉谧便几乎是立刻就去拜访了原纤映,从明光殿退出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鹤夜在京都的宅邸,当日夜间,又陪着自己新婚的妻子入宫拜访纤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