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五 逆命

而就在同一天,沉谧自睿山的临时御前退下。

退下御前的时候,他脸上身上俱是墨迹,狼狈不堪,而永顺帝愤怒的咆哮自临时的御殿深处传出。

因为他提出了一个让皇族丢尽面子的作战计划。

当朝廷军败退,主帅阵亡之后,沉谧手中可以调动的兵力不足八万人,与莲见的六十万军队相比,毫无胜算可言。

虽然说兵乃诡道,但是准备优于对方的军队和补给,才是最稳妥的制胜之道。

沉谧的建议是,以永顺帝作为诱饵,避开莲见军的主力,自己率领军队悄悄下山,然后将莲见军诱入京都,切断河口,封锁粮道,以京都之地利,将莲见军困死城中,再由自己和沉羽夹攻而下,必能败燕氏。

他说出来的时候,所有御前重臣立刻知道这是一个切实可行、有效挽回目前局势的办法,但是,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永顺帝是不会听取这样以自己为饵,危险而又丢皇族面子的意见。

果不其然,听闻自己要再次成为棋子,之前沉谧陷他于险境的记忆涌上心头,双倍的愤怒袭击了正当壮年的永顺帝。

他抓起砚台,掷向了沉谧。

女官娇嫩的惊呼声之后,鸦雀无声。

那个一头一身都是墨汁、面孔上有鲜血流下的男人,毫不动容,慢慢将额头重新贴上地面。

沉谧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动摇,他说:“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

此话刚落,刚愎自用的永顺帝竟然径自从御座上走了下来,他一把抓下沉谧头上的官帽,扔到一边,气得发抖地怒斥沉谧,让他滚。

沉谧俊美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额头依然伏在地上,重复着之前的一句话。

被誉为朝野上下最擅手段、圆滑练达的男人,在此刻,执拗而毫不知变通。

最后出来打圆场的是备受永顺宠信的左相,他把暴怒的永顺帝拉住,循循善诱,陈说事实,最后永顺帝虽然还是怒火难消,但是勉强允许了沉谧将京城拿去诱敌的方案。

然后,他毫不客气地把沉谧赶出了御前。

左相追到外面,沉谧听到脚步声,停住回头,面孔上没有一丝一毫不豫,他本应狼狈不堪,但是此刻含笑伫立在晨光中的姿态,优雅得仿佛玉树蒹葭。

他向左相颔首道谢,姿态从容,说多亏大人斡旋,不然他难以只手回天。

左相反而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了,这位备受宠信的重臣最后只能苦笑。

他拍了拍沉谧的肩膀,想了想,张口“你”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转头招来一个宫女,让她带沉谧去偏殿整理梳洗。沉谧笑着道谢,在离去的时候,不知怎的,已经步入而立之龄的青年仰头看天。

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沉谧半张面孔上犹自带着墨迹和鲜血,黑和红滑过面孔,并不滑稽,反而带了一种不祥的美。

左相只听到他喃喃自语了一声。

沉谧说,风向变了。

大顺四年五月三日,沉谧军向京都移动。

沉谧的战法就战术和战略层面而言,都是无懈可击,即便是燕莲华复生,恐怕也想不出克制这个战局的办法,而只能苦笑着退兵。

首先,京都扼守要道,如果想进军睿山,则必须要先取道京城,同时,取得京城的政治意义也让莲见明知前方是陷阱也不得不前进。

但是,历史的风向,吹向了燕氏。

没有任何人能料到,莲见会在如今这样战局不明的情况下,悍然复立重仁帝。

这样一来,燕氏军所奉行的就都是敕令,京城失去了它的政治意义,且于战略的层面上失去了约束燕军的能力。

而沉谧此时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封锁这个消息,赶在消息被永顺帝知道之前和莲见军速战速决,不求大胜,只求威慑。

五月七日,燕氏先锋军与沉谧军接战,沉谧诈败,燕氏先锋没有发觉,逐渐被沉谧诱向了奉山那条狭长的山道。

而沉谧派出的奇袭队悄悄地从后方插入,截断了燕家主将与莲见的通讯,伪造了莲见的命令,令他火速进军,而就在前方,沉谧已经布好了阵式,等他上钩。

五月八日,先锋军毫不知情地进入奉山,当燕氏先锋的旗帜出现在沉谧视野中的时候,端坐在马上的名将,嘴唇里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杀。”

这一个字造成了整个先锋军的覆灭。

滚木礌石从陡峭的两边山壁上被推了下来,阻断来回通路,然后在燕氏主帅甚至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滚烫的黏稠液体从天而降。

沸腾的油,还有,火把。

一刹那,整个峡谷里成了一片燃烧的地狱。

先遣军一万人,连带主帅,悉数被烧死在这条山谷狭道之中。

而在燃烧着的先锋军后方仅仅十里,就是救援不及的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