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八 殁日(第4/6页)

这乱世之中,她可为王,却不能拯救自己心爱的人。

与沉羽的决战,是七月初九开始的。

这是一场惨烈到残忍的战役。

燕氏身后就是一直尾随着的燕容与的军队,他们不冲过崖关,就绝无生路,而沉羽是真正意义上的背水一战,却是无论如何,都无生关。

两头受伤的凶兽就这样在战场上以命相搏。

连续六日六夜不间断攻城,鲜血染红了整个崖关。

永川咆哮,惊涛卷起的,不再是素如堆雪的白浪,而是铺满了断肢残臂的血红江水。

七月十五的深夜,号称难攻不落,崖关精铁铸造的城门,终于被攻城车撞开。

而到此时为止,在这扇城门的下方,莲弦和沉羽,双方加在一起,已经付出了整整二万三千具尸体的代价。

纵横北地将近两百年的燕氏骑兵在城门陷落的刹那,发出了野兽一般恐怖的咆哮,从永川之战开始就郁积在心的无能为力转化而成的愤怒,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

燕氏骑兵如同出闸猛兽一般长驱直入,刹那间,整个崖关火光四溅,烧杀惨叫与火光混合,照亮了半个天空,向掌管战争的神祇献上了他最心爱的祭品。

莲弦身先士卒,带着精锐骑兵,向还做着最后抵抗的城楼冲去。

城楼上确实都是仅存的精锐,又占着地利之便,莲弦连损了几个百夫长,最后是两个将军亲自上阵,又搭上了几十条人命,才终于抢上平台。

当莲弦可以走上平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燕氏已经几乎完全控制了崖关,而这个关隘也即将彻底被火舌吞灭。

城楼被火烧得滚烫,莲弦在走上去的时候有种自己正在被放在石板上烤的错觉。

但是她不得不上去。

沉羽正在这上面。

城头除了沉羽,没有其他活人。

他的士兵,燕氏的士兵,无论是要保护他还是要杀他,此刻,都躺在他的脚下,成为了被滚烫的石板蒸烤的滚烫的尸体。

沉羽中了两箭,手中一柄长枪点在地上,勉强支撑着他站在当场。

他一身血污,脸上身上全是伤口,一头灿烂金发也被板结的血块粘成一条一条的,完全没有当初那在禁宫之内歌风吟月的风雅样子,却还是俊美无双。

只不过,是凶兽将死的那种惨烈之美罢了。

沉羽眯着眼,看着莲弦走上来,唇角轻勾,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他满不在乎地抹抹嘴,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什么,而对面的女子则慢慢地慎重地抽出了腰中太渊。

她说,静宁侯燕莲弦,来送指挥使最后一程。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男人只是轻蔑地对她一笑。

沉羽的眼前一片血红。

过度的疲劳和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一直飘荡在模糊的边缘。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他只知道手中的剑折了就去夺敌人手中的刀,刀断了就从脚边的尸体上拔起枪,左手折了就用右手,右手受伤就把武器绑在手上,眼睛看不清了就听对方惨叫的声音,若还有声,就一枪一枪让他再发不出声音,听不清了,就嗅对方的血腥味,这有什么困难?

莲弦上来的时候,他正刚刚把长枪从身旁一具尸体的腹腔里拔了起来——他在这具尸体上戳了四枪,直到最后一枪感觉到噗的一声刺入了心脏,他才住手。

然后,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脚步声,从楼道上传来了脚步声。

他侧耳听去,只听见对方说了一句话,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了“燕”和“莲”两个字,他立刻抬头,一片血红色的视线里,现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当时天已快亮了,烧杀的火光中,东方的天垂隐隐有一线青白透了出来,缓慢而盛大地涌过来,城楼上有缕缕青烟,火光被照映出一种通透的血色,就像是血海中开出了血色的莲花,舒展出了透明的花瓣,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而那个向他走来的女子,就是这血色莲花中,血色的花蕊。

她还是那个样子,他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个大概,却想都想得出她的模样。

素衣乌发,琉璃色的眼,面孔雪白,透出一段菲薄如纸的命格,他只这么想着,就不禁想笑,那么轻,那么低,把她的名字在舌尖滚了一转,轻轻吐了出来。

莲见。

她果然还是来了。

沉羽眯起眼,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女子擎出腰间长剑,说了一句什么,他听不清,只能一笑,便看到对面女子向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眼前视线模糊摇动,时而能隐约看到她的脸,时而一片除了血红,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女子的影像也在叠动变幻,有的时候看上去就是莲见,有的时候不是,但是当一声龙吟,长剑出鞘,沉羽就慢慢笑起来。

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声轻响,分明是太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