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近七点,周谧离开公司,走进了地铁站。

混在攒动的人流里,她目随一位孕妇上了车。孕妇的气色不是很好,头发松松挽了个矮髻,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裹有炸弹,让人群割海般排向两边。

一个怀抱公文包的男人忙不迭起身,给她让座。

孕妇道了声谢,不急不缓坐下去,面孔平静得仿佛天生该享有这种特权。

周谧在她跟前站定,盯着她肚子出神,等对方莫名地瞥来一眼,她才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孕妇邻座的中年女人看了好几眼她肚子,同她搭起话来:“几个月了,得有七个月了吧。”

孕妇笑了笑:“八个月了。”

中年女人一脸可喜可贺:“那快了啊,要解放了!”

“是啊,”孕妇的手不自觉摸上腹部:“现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老公呢,也不陪着,”中年女人替她不满:“这个月份了还是得小心点。”

孕妇停顿几秒:“他今天有事。”

也是这时,周谧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们两个,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孕妇过度关注了。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

那就是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仿佛某种生物本能,能敏锐地感知到同类。

表姐流产之后,与周谧一道逛街,也常望着商场里穿行的孕妇或跑跳的小孩怔神,就是因为她曾短暂并满怀期待地成为过一个母亲。

回到家后,周谧心力交瘁地把自己连同包一起甩在了床上。

妈妈在外面问:“今天回来得蛮早的嘛,吃过饭没有?”

周谧扬声回:“没有。”

妈妈没好气道:“那一回来就钻房间里干嘛,出来吃饭啊,等凉了再吃吗?”

“噢——”周谧呵一口气,翻身下床,趿上鞋拖。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其中有盘是清蒸鲈鱼,青红椒丝点缀,摆盘相当用心。

鱼的眼睛黯淡惨白,可不知何故,周谧觉得它还活着,并仇恨地盯着自己,倒胃得要命。

而老妈却像个大厨在推销自己的招牌菜品:“快吃吃看这个,我刚在手机里学了个豉油新调法。”

周谧强忍着排斥,给面子地夹了块含进嘴里。

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鱼类,此刻腥臭无比。

意识到缘由后,周谧怕老妈看出什么,艰辛地吞咽下去。

她抿唇笑了下:“好鲜。”

又问:“我爸呢,加班?”

“是呀,”老妈对她的夸奖很是受用,又挑出一大筷子鱼肚肉放周谧碗里:“你多吃点,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呢。”

周谧心说:杀了我吧。

接着她看到妈妈像往常一般卡下鱼头,双手捏着嘬起来。

周谧瞧得心酸,眼眶迅速起热,低头猛扒起饭。

太糟糕了。

糟糕透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周谧锁上了门,打开笔记本,键入自己想查的信息:

「可以一个人……」

没想到,百度搜索栏显示的第一条就是:可以一个人去做人流吗?

周谧顿时笑出声来,很短很轻的一个,“哈”。

宕到谷底的心情莫名昂扬几分,原来同病相怜的人是那样多。白色的屏幕映得周谧双眼晶亮,她极具阿Q精神地点进去,发觉所有建议都是:最好有人陪护。

最好有人陪护。

咬文嚼字理解一下的话,不就等于“没人陪同也不是完全不行”?

周谧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她迅速在微信里跟叶雁请了一天假,借口就是白天张敛教她的那个。

叶雁是位蛮好说话的上司,加之周谧实习期间表现不赖,细节都没问就同意了。

在手机里的医疗app上预约好妇科号,周谧释放般呼出口气,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甚至还有几分感动,为自己的果敢与利落。

安排妥当,周谧睡了个不错的觉。

翌日天气并不好,有濛濛小雨,她七点就出了门。

老妈还心奇她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周谧以不变应万变,说要先去学校拿个材料。

下了出租车,周谧撑起伞,听见心跳就跟头顶密集的雨丝一样嘈杂。

医院里人来人往,等到科室等候区时,已是挤挤攘攘,女人们戴着口罩,眼神麻木且漠然地坐那,姿态各异,形容不一,有人妆感精致,有人皱纹漫布。

周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脸上微生赧意,并下意识绕着走,躲开人最扎堆的地方。

她没找到容身之处,只能立在墙边干等。

担心碰到熟人,她特意将口罩拉老高,全程也都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刷微博,却看不进一个字。

不知站了多久,周谧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种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报出:“请零四二号周谧到普通门诊一室就诊。”

周谧愣了一瞬。

导医台年纪稍长的护士跟着尖唤一声:“周谧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