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勿忘三途苦(第5/16页)

岂料,傅二爷是敷衍,沈奚是默不吭声。

傅侗文母亲该说的都说了,只好端着架子,背脊笔挺地坐着,保护好自己最后的威严。苏磬用白手巾垫着壶盖,看水煮沸了,熟练地沏茶、奉茶。

茶递给傅侗文,他对苏磬含笑点头,不急于说话。

茶递给傅家大爷,他接了,吹着漂在水上的茶叶,心不在焉地等着傅侗文先说。

茶递给傅二爷,傅二爷没接,看了眼茶几。苏磬心领神会,放在一旁。

老夫人和沈奚的茶也奉了,苏磬再回到原位,照看着那一炉的红炭。

沈奚拿了戏单,借灯光看曲目。

第一首就是《满江红》。

一道响雷炸开,恰合衬了楼下的锣声。

戏池子里的老少爷们都以为这是好兆头,笑着喝彩,声浪传到二楼,前后包房也都叫了好。唯独这里,有种诡异的宁静。

她翻过戏单,看到背面的小广告,没看仔细呢,傅侗文就一下抽走了那张纸。沈奚惊了一瞬,抬眼望去,他在笑。仿佛在和她逗趣。

“老三,我们直说吧。”傅家大爷再熬不住,放下茶杯,因为动作急,水溅到了手上,他不禁倒吸口冷气,甩着滚烫的水滴。

“大哥想听我说什么?”傅侗文把戏单递回给她。

“这一个月你像疯狗似的,断我财路,斩我人脉,连我想去面见母亲也要阻拦。若不是今日我冒险来这里,是不是你已经打算将我从这人间除名了?”

傅侗文微笑,不答。

傅大爷渐沉不住气,攸关性命,如何能冷静:“你我早年政见不同,是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互为死敌,对不对?当年你和四弟支持维新派,我和父亲支持保皇党,最后胜出的是保皇党,对不对?你以为维新派被赶尽杀绝时,你和四弟为何能逃脱?还不是因为我从中斡旋?这份恩你不能忘。”

“是吗?”傅侗文终于开口,“我和四弟没有死,都是多亏了大哥照应?”

“不说这份恩,”傅大爷又道,“后来你开始支持革命党,我和父亲支持袁大总统。你就像一个豪赌之徒,永远选择和傅家站在对立面。父亲是为了保住傅家,才想要除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父亲的意愿做的。可我还是帮了你。”他指沈奚,继续道,“她来傅家找你,是我帮着老二为你说话。要不然你以为这样一个没背景的女孩子会被准许进入你的院子吗?就算是进去了,要不是我和母亲在背后劝说,你们两个恐怕已经死在一起了。”

傅侗文点头,看向傅二爷:“说到此事,二哥,这份恩我一直记在心上。”

“自家兄弟。”傅二爷低声回着,吩咐苏磬:“大哥茶洒了,你再添杯新的。”

苏磬顺从地沏新茶。

傅二爷在有意缓和气氛,傅大爷也强压下胸腔内的急火,短暂沉默。

等苏磬把一盏新茶放到傅大爷手边,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漫长的十分钟里,傅大爷在思考着如何攻破傅侗文的心结。他一直认为有母亲在,傅侗文不会真下杀手,哪怕有医院外的争执,也都在青帮几位老板的合力劝解下,算是过去了。

可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态度?

猜不透傅侗文的想法,傅大爷只好试探。

“侗文,你我兄弟都是想做大事情的人,只是立场不同。”傅大爷语重心长地解释,“这就好比,当年我和二弟,一个支持民主共和,一个支持君主立宪,是理想不同、理念不同。你看现在我和二弟还不是兄弟情深?”

他见傅侗文不答后,渐渐地想到了一桩旧事。

“我知道一直有风言风语,说四弟染上烟瘾和我有关。”傅大爷欠身,诚恳地望着傅侗文,“你自幼和四弟最要好,这是你的心结……”

沈奚正端着茶杯,将要喝。

四爷?他在说傅四爷是被他害的?

苏磬摇扇的手也明显停了,她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团扇,像在看着地下的石砖,或是自己的鞋。

“大哥终于说到我感兴趣的地方了。”傅侗文低声道。

“你不能只凭人家一张嘴,就认定我有罪。”傅大爷即刻争辩,“侗文,你怎能怀疑大哥?”

傅侗文望住他:“过去你能压下这件事,是因为父亲保你,母亲护你,也因为你还有权势地位,而我斗不过你。今时今日,你自问还有能力压下去吗?”

他言下之意,已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傅大爷做过许多的亏心事,人一旦亏心,就绝做不到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