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流民…

日上中天,旋即缓缓下移,将天边一束流云压得发红,黄暖明光透过窗棂,将一束打着旋儿的尘埃照亮。

那日光便照亮了少女鲜艳的裙摆一角,华贵的软锦边角以蜀绣手法压绣红丝银线,让人看一眼,便因这触目的高贵感到退却。

谢映棠后背紧靠桌角,广袖低垂,静静看着纪清平。

“……江南水患频发,战事近年不休,难民成灾,朝廷虽有过救济,可层层克扣之下,百姓非但无可得到救济,反而遭受剥削欺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能流亡等死。”纪清平静静跪在那处,声音干哑,“从廷尉府出来后,我原以为,我帮一方百姓除去了贪官,让他们多年的苦日子得以告终,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可我……后来又看见,洛阳城外还有那么多的流民!天下之大,我拼死所做,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纪清平说到此,喉间微哽,又低头行大礼,以额轻触手背,低声道:“容临之辈,见我贱而不死,有心戏弄折辱,先是示好,听我倾诉苦衷,便鼓励我将玉佩换成银子,买来粮食救济,由此落入他们的圈套,是我愚钝。只是,清平……实在于心不忍,流民何其无辜,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只是想要入城求得庇护,却被称作‘刁民’,难道要在城外活活等死吗?”

崔君裕从他说到流民开始,手上折扇便一合,慢慢扣着桌面,细细倾听。

越听下去,眼色便逐渐暗沉下来,玩世不恭尽数褪去,神情竟有些发冷。

他拂袖起身,冷冷道:“起来!”

纪清平抬头,愕然地看着他。

“我与翁主绝非以权压人、目中无人之辈,何话不可好好说,非要行如此大礼?”崔君裕丢开折扇,上前弯腰,亲自将纪清平托起,沉声问道:“纪兄所言,当真属实?”

纪清平咬牙道:“仆之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好。”崔君裕转过身来,看着谢映棠。

谢映棠偏头瞧了瞧按捺不住的崔君裕,柳眉轻挑。

士族子弟中,她独独与崔君裕交情不错,其中之一,便是崔君裕不拘小节的性情。

世人都说崔二郎放浪形骸,实则,此人酷爱游山玩水,结交各方名士,收集奇珍异宝,绝无半丝士族的骄矜孤傲,在谢映棠眼底,方才是至情至性之人。

如今,崔君裕忍不得,她自然也不愿忍。

谢映棠扬唇浅笑,缓声问道:“郎君如今可否有空,带我与崔郎一道出城看个究竟?”

纪清平眸子大亮,急忙道:“足下若是方便,自然可以!”

出洛阳城过郁山脚下,荒僻无人之处便有一座破庙。

四下孤鸟绝迹,寒风瑟瑟,树林沙沙声不绝于耳,唯有日光透出一丝暖意。

谢映棠从谢族马车上下来,身子静立不动,任由红杏取过披风给她罩上,妥帖地整理好襟前系带,目光却慢慢扫过眼前荒凉破败的庙宇。

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庙宇屋顶破败,夜里定然漏风漏雨,近来季春转孟夏,雷雨阵阵,如何栖身避雨?

她念及此,转头看向刚刚从崔族马车上下来的纪清平。

纪清平低声咳了咳,哑声道:“就是那座破庙,翁主与郎君且跟在在下身后,流民防备心强,怕误伤了二位。”

崔君裕听闻流民无粮食,出城时便命人买了一大袋粮食,此刻命人将粮食从马车上搬了下来,慢慢抬进庙中。

谢映棠随之进去。

庙中光线颇暗,杂草丛生,上方巨大的佛像已经破败不堪,角落结了细密的蛛网,蛛网上还挂着雨后留下的水珠。

流民们蜷缩在一起,个个衣衫破败,发丝凌乱,面黄肌瘦。

有人浑身是伤,有人身带残疾,甚至有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谢映棠进来时,正看到一个男子将一块已经干硬的麦饼撕成了极小的许多块,再一点一点分发了下去。

可这些饼根本无法充饥。

见到纪清平,其中几人面露欣喜之色,待看见他身后衣着异于常人的谢映棠和崔君裕时,面上笑意陡然消失不见,纷纷露出戒备憎恶的神色。

谢映棠触及他们不善的目光,心口如被堵死,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

她衣着鲜亮,居于高阁,而士族钟鸣鼎食,争相牟利,目之所及皆为风雅中事、权势利益,而忘却天下民生。

谢映棠垂下眼来。

纪清平对流民们解释道:“这二位是我新结识的友人,带了一些粮食过来,特地过来探望帮助你们的。”

那些流民依旧戒备地盯着他们。

有人狠狠呸了一声,“这些富贵人家,哪有那么好心!若当真有心救助我们,三娘岂会被那些当兵的活活打死?”

“就是。”有人恨道:“我看,这粮食都有毒!想要毒死我们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