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去路迢迢
见证人观察团预计停留一个月,而人质则很快有了统一安排:三天后申城至海津特快列车增设一节车厢,在奚邑车站临时停靠十五分钟。少数要求掉头返回申城的人质,则乘坐同一天的反向列车回去。
经过几日休养,人质状态大有好转。然而两个月的圈禁生活,到底给一些人留下了后遗症。安裕容这几天哪儿也没去,帮着韦伯医生安抚生病的人,协助尚先生安排夏人人质的遣送工作。
相处到如今才知道,尚先生大约在南方临时执政府担任颇为重要的职务,只因其人行事低调,故而名声不显。言谈间说起行程,尚先生正是少数欲返回申城者之一。安裕容虽然很好奇他何以不继续前往海津(其实更好奇他当初何以要去海津),但碍于彼此虽共过患难,终究不够熟悉,因而没有问出口。不料对方却主动提及,原来尽管南方临时执政府在解救人质一事上态度积极,却被舆论认为是欲盖弥彰之举。毕竟从事实看,若非祁大统帅舍得下本钱,人质很可能无法顺利救出。届时北方将洋人得罪个遍,落着好处的可不正是南方?尚先生作为劫案亲历者,自认有义务赶紧回去,向大总统交代始末,向舆论澄清事实。
安裕容问:“依先生之见,是何方势力背后策划了此事?”
尚先生叹道:“乱世出枭雄,何必一定要有其他背后势力?傅中宵若不行此冒险之举,待祁保善平定北方,他迟早逃不过被剿灭的命运。”
安裕容心道:枭雄之类你当着傅司令的面捧捧他倒也罢了,几时当真这般看得起他?
过了一会儿,尚先生果然忍不住接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现在的问题是,恐怕有人见不得华夏好。一旦南北和谈成功,势必带来稳定和发展。大概有些人,并不想看到那样的景象。”最后又轻轻补充一句,“再说了,人质成功营救,皆大欢喜。贼喊捉贼,也不是没有可能哪……”
安裕容叹服:“先生高见。”
剩余闲暇时间,安裕容便只和前来串门的徐文约聊天。
徐文约从事行当不同,熟知各种小道消息。通过他安裕容知道了,人质安顿及遣送费用,都归祁大统帅的财政部拨款。每一个洋人质皆另有一笔可观的补偿费。这个钱夏人是没有的,除去被劫匪打死的那个,其家得了一笔抚恤金。但这些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因唯一死掉的那个洋人给出的赔款。死的是个奥斯曼退役军人,匪徒上车伊始,因反抗被击毙。车上就这么一个奥斯曼人,结果还死了。当其他国家的领事馆代表忙着在奚邑救人的时候,身在京师的奥斯曼公使大人亲自致函祁保善大统帅,对匪徒暴行表示强烈抗议。抗议完毕,惯例自然是道歉赔款。自白莲红灯之乱后,列强基本达成默契,认为一个相对稳定的华夏更符合各方利益,因此奥斯曼公使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也就宽宏大量地表示不再追究。
安裕容道:“如此说来,祁保善岂不是吃了大亏?”
徐文约摇头:“非也。听说因为北方在营救人质行动中的表现,令列强感受到了足够的诚意,好几个外国银行答应把贷款合同给他。有了这些合同,军费什么的,不就都有了么?在之后的南北和谈中,北方也很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列强支持。”
安裕容拍手:“果然是我等小民短视,看不出大统帅这笔买卖这般划算。”
徐文约叹道:“贷款莫非不用还么?到头来,还不是或者出卖主权,或者割让土地?划算不划算,这些大人物们,心里另有一本账罢。”
安裕容道:“说起赔款,前朝签下的赔款条约,到皇帝逊位也不知还了多少?如今革命时代了,这些欠款总不至就此一笔勾销罢?不知南方大总统北方大统帅们,对此做何打算?”
“贤弟此语算是切中要害了。眼下不论南方北方,在是否承认前朝欠款问题上,都暧昧得很。”
安裕容嗤笑:“这么说,之后谁肯认下这些欠款,多半谁就能得到列强无保留的支持了?”
徐文约再次叹气:“然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之奈何?”
两人感慨一阵,徐文约似是好笑道:“贤弟可知,那傅中宵军长,准备接受《塞尔特报》东方编辑部记者专访,谈一谈自己的政治理想。”
安裕容愣了一瞬,脸上满是掩不住的讥讽:“傅军长这是被胜利冲昏了脑袋罢?他不去紧盯防务交接,跟着洋人玩儿这些虚的。政治理想?说到底,不过是个残酷冷血的山匪头子,以为上了洋人报纸就能摇身一变,装扮成救国救民大英雄么?”心里却想,若傅中宵等人忙于这些,大约更顾不上其他琐屑,颜幼卿那头倒是愈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