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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祖望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又说:也许积不起来了,这雨比刚才小得多了。

二姨父急着要回到自家的防震棚那里去,乔一成看着他要走出去,叫了一声:二姨父。

他其实是想说:不要走啊,二姨父。

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二姨父到底不是他爸。

雨直下了一夜,乔家五口人到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湿得落汤鸡似的,竟然在风雨中睡过去了。

乔祖望占了大半个床,两个女孩子蜷缩在他的脚下,乔一成打横睡着,腿跟父亲的叠在一起,乔二强只有半边身子在床上,居然睡得呼呼的,也没有跌进床下汪着的水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乔家人先后醒来。

二强终于跌到床下,还好水居然退得差不多了,裹了一身的泥,象只小泥猴子,睡眼惺松地傻笑起来。

雨停了,风挟裹着水气吹过来,凉飕飕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凉快的夏日清晨。

这一天以后,大家又在防震棚里住了大约半个多月,地震并没有来,公家终于发了消息,说是不会震了,请大家各自回家,恢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对于乔一成来说,生活远远不能正常。

在地震过后,乔一成真正地担负起一家子的日常生活的操持了。

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每天在转着同样的脑筋:到哪儿找点儿好吃的呢?

乔祖望每天给乔一成一些钱,叫他买菜做饭,如果有大钱的用项,必得要先问过他。

乔一成成了一个当家不做主的小丫环。

以前妈妈在时,也不是吃得多好,但好象妈总有办法安排好他们的饭食,周周到到,妈不在了,乔一成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发现,肚子一天比一天饿了,象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似的,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吃啊,真想吃啊,什么都行啊。

母亲在时,肚子里不过有三两只小馋虫,而如今,肚子竟长出了一张小嘴,时时地细细地咬着啃着,让人不得安生。

长大以后的乔一成想,失母是刻骨剜心之痛,而挨饿则是肝肠寸断之苦,这痛这苦吃过了,什么都抗得住了。

开学以后,乔一成升了初一,可还在原先的小学里读书,这叫“戴帽子”中学。要读完一年后才正式升入中学。二强九岁了,读二年级。兄弟两个还是结伴上学,一路走时,路过早店铺子,二强总要奋力地吸着他的鼻子。

前一晚的剩饭要留做午饭,乔祖望厂子离家远,他带饭在厂里吃,回不来。乔一成做饭的手艺还不熟炼,怕耽误了下午的课,总带着弟妹们用热水泡泡剩饭就着小菜胡乱吃一顿,每天的早饭就顾不上了。

有两次,乔一成把家里偷养的那只芦花鸡下的蛋捧在手心里,想着当初母亲私底下给自己做的水泼蛋,忍了许久也没有再尝一尝那滋味。

鸡蛋留着加些葱炒上一小盘是可以做晚饭的菜的。

二强每天在上学路上总是会央求乔一成:哥,买根油条来吃吧,买吧买吧。

乔一成其实也想吃,想得要命,可是他不敢买,钱倒够,可是粮票不够。

终于有一天,乔祖望多给了一两粮票,也许是他错拿了的,乔一成买了一根油条拆成两根与弟弟同吃。

二强几乎是吞下去的,吃完了还吮了好一阵子手指,说:哥,我刚才看见有人买了一套,一个烧饼包着两根肥肥的油条。我刚看见的,乖乖呀,他一个人吃一整套(一个烧饼包一根或两根油条,叫一套)。

乔一成被弟弟的呱噪弄得心烦:晓得啦晓得啦。

二强说:等我长大了拿了工资,我要每天买一套来吃!

二强高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路走去,怀着将来每日吃一套烧饼油条的理想。

乔一成每天放学后先回家放下书包再进菜场买菜,其实原本他可以直接上菜场的,完全用不着再多拐一个弯,但如果背着书包进菜场,他心里别扭得很。

菜再简单不过,青菜,包菜,碰得巧,有豆腐卖,又有豆制品票,晚上就可以吃小葱红烧豆腐。

有时乔祖望回家早,有兴致,会叫乔一成多蒸一个蛋,点上两滴麻油,蛋上桌时他用竹筷尖儿将蒸的嫩黄的蛋划分成五等份,几个孩子加上他自己,每人只能吃自己的那一份儿,通常他的那份儿总会多一些,孩子们也不争,就是二强,会使点小心眼子,装做无意地把四美的那份儿挖去一小角。

有一回,乔祖望大约是头一天晚上多赢了几个钱,居然带回来一份盐水鸭!

坐上饭桌,孩子们眼珠子全粘在那一小盘白嫩的鸭肉上,乔祖望一人分了他们两块,剩下的放在自己面前,先捡了个鸭屁股就着酒,一顿饭足吃了一个多小时,几个小的吃完了全遛在门边巴巴地看着那青花的破了一个小口的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