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笼中的鹦鹉(13)(第3/4页)

察觉她睁开了眼,他稍稍一动,那团漆黑的东西登时剧烈涌动,细线交错起来,一度变化莫测。

——像极了他这个人。

远看近看不一样,说话、不说话又是不一样的。

“你把自己弄得很糟。”

他批评她。

又安抚她:“但你还年轻,很漂亮,没有人舍得杀你,所以会活很久,一生平安。”一字一句,说得不疾不徐,好似谶语、承诺;西方教父在受洗的孩童时赠予的祝福。

秦衍之把手放在她的额上,手掌厚实、微温、干燥,膝盖上放着一只汤婆子。

——外头才是初春,他却已经需要从他物上汲暖。

“没有发烧。”

说完,他往后退,准备喊香萍进来伺候。忽然感到衣袖处传来一股微小的拉力,他掀起眼,又回过头来。

黯黯阴云,他的眼睛。

虚实不定,他的面庞。

这具身体依然怕他,但姜意眠决意留下他。

「疼。」

她张了张嘴,水光潋滟的眼角划下一道湿痕。秦衍之很轻微地皱一下眉。对季子白不慎管用的装可怜,在这里得到了超乎意料的回应。

“别哭。”

对方语调骤然软和许多,以指腹抹去泪水。

可她还哭,还要哭。

眼泪无声无息、没完没了地掉下来,哭得满脸潮红,纤长的眼睫湿成一片一片。这是谁呢?

是被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小孩,也是被他毁掉所有的小孩。险些同其他人一样喊他父亲,又差点儿成为他的太太。至今夹在两者之间,不上不下,不伦不类,娇嫩得无处安放。

“不要哭了,我还没罚你——”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机,他从她水汪汪的眼里看出几分掩藏着的诧色。

“伤好再罚。”

他改口了,覆着茧的掌根将她的脸缓缓抹净了,湿意残留在他的指上。

——看来跪祠堂这事是绕不过去了。

姜意眠没什么情绪地想,这时香萍适时端药进来。

两碗药,一人一碗。

因他们都是病人,一个病人照顾着另一个病人。

“张嘴。”

香萍扶着她做起来,捧着一个空碗出去了。第二个碗余在秦衍之手心里,他一勺一勺地舀,一口一口的喂。

有他的地方,好像一座山,一棵树,稳稳当当地,连分秒都过得特别慢些。

「你为什么不问?」

她比比划划地。

他看了看:“问什么?”

「我为什么要过去抢……刀。」

刘婆婆三个字比不出来,跳过。于是秦衍之一遍喂药一边问:“你为什么抢?”

“……”

敷衍。

难道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个话题?他该不会……看清了她的小伎俩?姜意眠即刻改变话题,反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秦衍之握勺的手稍稍一顿。

「男性对女性的那种喜欢。」

也就两秒钟的事儿,回过神来,他吹了吹汤药,照常将汤匙抵到唇边。

「你把我当成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女儿吗?」

她一次接着一次的比,他始终不愿表态,脸上的神情近乎淡漠。

姜意眠弄不清楚。

秦衍之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些季子白的东西,有一些戚余臣的东西,还有一些他们都没有的。相较而言,她的的确确比他年轻得太多了,好像永远都没办法确切地弄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喜不喜欢、爱不爱的,她也不过是有样学样地演着。

如同一个天赋绝佳的戏子,在台下潦草观摩两段,便学来了他的绵里藏刀、他的哀伤。统统收到口袋里,需要的时候掏出来用。只有他们的喜欢、他们的深情,她不想沉陷,从未领悟精髓。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没有白用功。这场刺杀、这身伤确实催化了一些东西,呼之欲出,只是某人不愿认。

“喝药。”

秦衍之犹抬着手,沾唇的药都冷了。好吧,姜意眠张开嘴巴,提出新的问题:「是你杀了我的家人吗?」

她猜是这件事横亘在秦先生与姜小姐间。

他没有避讳:“是。”

「为什么?」

“他们坏了规矩。”

规矩。她眸光微动:「破坏那个就必须受到惩罚?」

惩罚,也不会比,用打手心代替的。

一团孩子气的记仇。

秦衍之想。

“必须。”

「无论是谁?无论因为什么事?」

“不论。”

回答得简短而有力。他的眼漆黑深沉,似一片海。有一刹那,意眠几乎能听到它在对她说:

我知道你在为难什么。

你的过往,迷茫,犹豫,我全都看得到。

你没有做错。

它肯定了她:无论是谁,无论因为什么,试图拦截你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伤害他们,抛弃他们,杀了他们,怎样都好。你将贯彻你的‘规则’,不惜一切地回到真实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