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永夏
即便老县城里的人抱怨自己是城区改造中被丢下的一批人,是牺牲者,陈见夏仍然觉得这里变化巨大,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曾经心目中无比繁华的第一百货十字路口原来这么狭窄局促。广告牌才是商业街的灵魂,十字路口换了一层皮,对异乡人陈见夏说你好。
小伟和妈妈在车上因为并线变道的事情又拌了嘴,妈妈下了车忽然对陈见夏念叨,司机身后的位置最安全,副驾驶最危险,小伟竟然让郎羽菲坐在后排内侧,让自己坐副驾,这是真不拿亲妈当回事了,还没娶呢就忘了娘。
陈见夏觉得她妈被害妄想。
回老房子放东西时,妈妈抱着爸爸的骨灰在房里转,说要让他看看过去的家,原本见夏眼眶湿了,妈妈却借着跟爸爸“说说话”开始抱怨起了孩子,小伟受不住唠叨,自己嘟囔了一句:可不想住一起了,干脆让她自己回这边住算了。
好像也不全是被害妄想。
楼下街道狭窄,小伟把车停得比较远,他和女朋友去提车,见夏和妈妈在路边等,郑玉清全然不知儿子刚才脱口而出了一句多么可怕的话。
见夏不打算告诉她。可能只是弟弟的气话,就算真想要付诸实践,她也相信郑玉清的战斗力。
陈见夏还会回来的。她无法和她妈妈相处,一生的母女缘就是如此稀薄,没有办法,但如果再遇到什么,她依然会回来,倾尽全力。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那个傻子,“嘀嘀嗒”。
他戴着老式雷锋帽,穿着军大衣,脸上是整洁的。
这么多年来,还开着自动挡,松离合挂挡踩油门鸣笛一气呵成,就在她们面前转弯。
陈见夏拉着妈妈退后,为他左转让行。
小时候他们追着他扔石头和塑料水瓶子,大人偶尔拦一下,背后都在惋惜,这也活不了几年,多可怜。
陈见夏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活得比他们都久,而且比他们每个人都快乐——他就是喜欢在马路上开大货车,从一开始,他就比陈见夏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陈见夏在上海待了最后一个月。
Simon的确帮了她,在他有暇自保、游刃有余的范围之内。陈见夏回请了他一顿饭,他误以为曾经的关系还能继续。
他们吃完饭去看电影,黑暗中,Simon抬起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牵住了陈见夏。
陈见夏将手抽了出来,又将座椅扶手放下。
走出电影院,Simon耸耸肩,说,本来以为可以更进一步的。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只戒指盒,说:“呃,不是propose。”
陈见夏漠然:“我也没觉得是。”
Simon一口小白牙,笑起来时非常健康阳光。
“但是是情侣戒。”
“为什么?”陈见夏问。
对方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今天,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
他们鸡同鸭讲。
Simon困惑道,我以为你不是那么在乎timing,也没有那么在乎浪漫。为什么是今天?因为Frank做了决定,你回来了,你今天请我吃饭,所以是今天。
陈见夏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好像要从他身上寻找什么答案,但Simon能够感觉到,她内心的问题,与他无关。
Simon硬着头皮说完:“经过这么多事情,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最愉快,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成为真正的partner……你觉得我不够真诚吗?”
陈见夏也决定诚实一次。她接过Simon的戒指戴在了中指上。很漂亮的一只铂金裸戒,简单大方。
她给Simon讲了一个故事。十几年前,高中一年级,有一个女孩污蔑欺负了她,有一个男孩跳出来刷了张以牙还牙的污蔑大字报,无赖的手段成功让对方五内俱焚,也让她……
“很开心。”陈见夏说。
她详细回忆了那一段诽谤污蔑的内容,语气轻松,把Simon吓到了。
“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感受,好吗?从你的教育背景,你的成长环境,你的价值观出发。”
陈见夏的目光比他们相识以来的任何一刻都坚定。
Simon诚实回答:“我觉得他有更好更成熟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他不是gentleman。”
陈见夏笑了。
“对,他不是。”
陈见夏摘下戒指,递还到Simon手中。
Simon难得有片刻的失神,很快恢复了风度。他问见夏,我们还是朋友吧?
陈见夏说当然。我真心感谢你。
离开上海前一天,见夏参加了楚天阔和凌翔茜的小型婚礼。
上海这一场办得很急,通知得也晚,据说是准备回家乡风光大办,再把所有人都请回去参加,所以林杨余周周等老同学来不及回国,通通没赶上这一场。
婚礼上见夏几乎没见到熟人。双方家长也没出席,宾客全部都是年轻人,大多是凌翔茜在上海的朋友,陈见夏这种原本是双方同学的客人,都被凌翔茜推进了楚天阔亲友团——广义伴郎团中唯一一个女生。凌翔茜说否则楚天阔那边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