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带他回家(第2/5页)
那日之后,这位前途远大的学生就再也没有下过地牢,想必是已经发现同将死之人进行愚顽的争论“毫无意义”,并且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碌。不过塞力斯主教并未因此感到寂寞,他本就是不善争辩之人,最重要的是,他在那一天后就同那位来自新玛希城的商人变成了朋友。这可远比进行“毫无意义”的争论慰藉心灵,只要体力允许,他们几乎无话不谈。等待裁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通过这名爽朗的商人知晓了许多有关于新玛希城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令他大开眼界。有时候塞力斯主教觉得自己简直像地下一只想要褪壳的新蝉,这位新朋友的话语助力他在泥土中打开了一条通道,他闻到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的气息,即使身处昏暗肮脏的地牢,他也似乎能看见那些激昂的语言背后那些非凡而光辉的影像。而假若仍是那个白袍主教,这些视听根本不会“污染”他的耳目。
他很惭愧不能给这位朋友回馈什么有趣的经历,他出身颇为高贵,成为主教的过程也堪称一帆风顺,即使人到中年突遭变故,使得他在一个以贫苦知名的教区耕耘二十年,才因为年资而不是无人可代的贡献授予白袍,但他检索自己的记忆,实在没有多少能让人感到新奇的东西,忧伤沉郁的倒是很多。虽然这位新朋友也十分乐于倾听,但塞力斯主教不想在这最后的日子把两人拖进消极之中,唉,苦难,苦难,苦难……!
所幸他的朋友从来都不要求他等价交换,因为光是向塞力斯说明新玛希城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就能让这位狱友获得足够的愉悦——相比那座在异族人统治下的南方城市,北方地区的这些贵族简直像一群生活在泥坑里的猪。
他们一致认为这个比喻不太合适,虽然同样外表不佳和懒惰,但家猪是一种奉献极大的牲畜。
虽然贵族绝对不会承认他们已经变作困兽,以他们向来的狂妄自大,但凡能看到一点对外邦人胜利的希望,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疯狂。教会的疯狂就是他们的疯狂,因为两者的利益从未如此一致过。就好比主教的那名学生,他的厌世最多只有一点儿是因为畏惧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所以他既看不到这场农民战争对贵族的打击,又无视了外邦人的存在说世界从未改变,他的言行弥漫着一种来自群体的绝望气氛——教会确实正处于一个少有的辉煌时期,但人不能睁着眼睛做梦,现实是不可逃避,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王国如今的状况让这辉煌如同余烬。
倘若不是外邦人……他们如此咬牙切齿。
可是一切的灾难都是外邦人的原因吗?在他们将以十万计的人民驱逐到那座城中后?
送来地牢的食物一日比一日少了,塞力斯主教却仍能坚持下去,是因为他那无法见面的狱友透过老鼠洞同他分享了偷渡进来的糖块,虽然方式颇有些不可言说,不过这位爽朗的朋友大力保证这些糖果没有受到“男人味儿”的污染。塞力斯主教倒是不会在地牢里计较这些,只是他通过送餐的次数和从透气孔折入的微光判断得出,他们的已经时日无多。
主教对死亡的态度颇为坦然,虽然他在过去数次之质疑过天国是否真的存在,天之父的意志是否真的存在,即使没有大绝罚恐怕也去不了那永恒乐土,但若能不必再看到这人间的苦楚,永无的寂静也并不多么可怕。不过在赴死之前,他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他最后想看一看这位新朋友的脸——无论他有一副怎么样的长相,他一定有一双热情而真挚的眼睛。也许他们还能在刑台上说说话……
终于有一天食物不再送来。
两人都认为教会和贵族不太可能通过饿死这般温和的方式干掉他们,他们也并没有等得太久,差不多是第二天,狱卒就来将两人拖出了地牢。在到达地面前,主教一直紧紧地闭着眼睛,因为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突然的日光一定会使他目盲,他毫不抵抗,像条破口袋似的被一路拖曳前行,直到褴褛衣衫下的皮肤感觉到了风,闷热的空气也换了一种味道,炽热的光照在他的眼皮上,将他的眼珠刺激得酸痛无比,那光先是接近而后远离,不是太阳,而是火把。
这不是室外!
主教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本能的泪水观察四周,他略过了头上那些轻蔑、厌恶或者麻木的面孔,在他们身体的缝隙中急迫地寻找那位朋友的身影,世界在摇晃,光那么刺眼……但他最终找到那个被往另一边拖去的身影,那个人也用力回过头来,主教看到了他的脸,只有一个短暂的片刻。
透过模糊的泪水,主教看到了。那是一个比他想象的要年轻的人,粗眉毛,眼睛非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