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现实(04)

木慈曾经有过失调的日子。

觉得自己跟世界格格不入,茫然到不知所措,每一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将生存的需求降低到最后一档,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种经验虽然对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多大帮助,但多多少少稳定着木慈的情绪,在火车上时,他在深渊边缘徘徊,集中注意力,丝毫不敢放松,直到此刻,他才慢慢松懈下每一块肌肉,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跟精神在许久以前就开始悲鸣。

回家的第五天,木慈房间的灯坏了,他出去买了一个新的重新安装,打开时像个小小的太阳。

木慈望着那蓬勃明亮的光,璀璨夺目,让整个夜晚都为之震颤,无形的光泛着不可见的波纹层层传递而出,让他想起将死之人的目光。

那迸发出的,强烈的求生光芒,又转瞬间熄灭。

“啪”——

木慈关掉了灯,窗帘的缝隙便将微弱的月光透进来,隔开厚重的黑暗,被栏杆分离开的光在地上一束束散落着,如同许多脸拥挤在一起。

火车没有告诉他们要如何在站点里生存,也没有告诉他们离开站点后如何继续生存。

比起那触不可及的天赋,木慈能够真实意识到无法拉近差距的存在,火车将他带到比已知的宇宙更浩渺的地方去,他贫瘠而单薄的生命被灌注太多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正一点点膨胀开来,撑破肌肤,又被努力消化。

木慈躺在床上睡去,又再一次从噩梦里醒来,月光仍然那么柔和地笼罩着他,血腥的残肢跟腥臭的气息迅速消退,如同他身上的热度,冷汗洇在竹席上,凉得让他瑟瑟发抖。

他在凌晨两点钟冲了个澡,细微又缓慢地琢磨着。

时间自顾自地安然走动着,不管不顾凡人的感受,木慈的生命被停止了几个月,又继续进行下去,他有时候必不可免地会想到,那可怕的经历是否是火车上一个昏昏沉沉的长梦,许多复杂的情感,不可挽回的悲痛,溢满胸膛的柔情,也不过是大脑发疯的前兆。

他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发生过的一切。

木慈想,他的疼痛跟孤独,他的恐惧跟无助,在这条时间线上,是根本不该存在,也不该发生的情绪。

他被随手抽离,又再被挤压回这具毫无成长的躯体,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解释自己身上看不见的伤痕。

也许这就是极乐岛的本意。

有些存在永远无法抵达真实,一旦接近,就会被现实击碎,开始分崩离析,正如木慈一般。

随着时光的悄然而逝,他在缓慢地丧失真实感,却无法告诉任何人,无法倾诉,无法找到证据,无法证明……无法证明自己并非陷入极端绝望的妄想。

可它根本不存在于真实。

即便木慈向任何人说出苦恼,人们也只会发出笑声,他们会捂着嘴,揶揄着这场危险的经历,一旦意识到木慈没有在开玩笑,他们觉察到了,就立刻会变得惊恐起来。

人们对无法看见,无法验证,无法理解的东西,总难免怀抱着恶意,亦或是决绝地否定。

将这一切的源头,称之为疯子。

早在更久远之前,木慈追逐自己的梦想时,人们已经无法理解他毫无意义的尝试跟失败,更不要说这样血腥又残忍的经历。

在回家的第八天,木慈开始找工作,虽然父母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心急,看上去似乎很愿意再让他在家里好吃懒做上大半年,但木慈觉得是时候了。

火车给他的休假日,也差不多就这么长。

家这边的生活不如大城市里那么繁忙,节奏尽管谈不上慢,可也不至于让人疲于奔命,作为过渡,木慈找了一份社区义工的活,虽然说是义工,但却有工资收入,由当地政府拨款支持,只是相较于其他工作而言,相对不多。

观念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一旦改变,曾经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往往变得不值一提,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变得异常珍贵起来。

这份工作让木慈可以跟父母待在一起,他的午餐跟晚餐都能回来吃,尽管邻里不少人心里认为他这样赚不到什么钱,没有大出息,可当面却也很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木爸木妈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工作赚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看着木慈脸上又恢复笑容,不由得松了口气。

“多吃点。”木妈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菜,“要吃饱才有力气工作。”

木慈轻轻应了一声,他记忆里很少有父母的变化,觉得他们似乎永远是那么年轻,偶然回来几次,也并不久留,现在住在一起,倒是慢慢意识到父母正在老去,永不弯曲的背脊变得佝偻,眼角爬上细纹,体型也变得渐渐臃肿起来,连几十斤的大米放下来,都要揉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