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十)念久却成魔(第2/3页)
“只是躺着?”这也太没意思了,三娘蹙着眉向他嚷道。
“不仅是在躺着,还在思索。”金五说。
“思索什么?”
“不知道。”
三娘气道:“既然连想什么事不知道,又怎么能叫‘思索’?”
金五望着天,喃喃道。“世上的问题都会有答案么?凡是在思量的人都会知道他们想的问题究竟为何么?”
三娘不想听他糊里糊涂的歪理邪说,恼道:“那你就在这儿躺着好啦!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不就是死了个人么,至于让你如此一蹶不振?谁都会死,不过是早晚问题。金十八死了,我倒要庆幸他用不着受下半辈子的苦咧!”
黑衣少年不说话。
他静静地闭着眼,看不出悲喜。清风拂动墨黑的发丝与衣摆,老树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擦过青筒瓦,款款点在他面颊上。
少女见他无动于衷,气得跺着脚转身扎进人堆里了。
可不过一刻她又挪着步子回来,这回倒不见凌人盛气了。她两手扭捏地在白绫袄子上写字,犹豫再三,又抬起头对金五嗫嚅道。“五哥哥…”
金五睁开一只眼看她。
三娘满面通红,似是泛起了霞光。“…借、借我几文钱呗。”
她在寺里待久了,吃用皆由贴身暗卫打点,因而也从未操心过钱财,甚而到街上来耍时也不懂得要带几个铜板。直到方才因身上一文也无被卖糖堆儿的老爷子嘲弄,她才害臊得红了脸,方知世上一切需由钱买来。
见她窘迫,金五想了想,往腰间一摸,从顺袋里抓了一把铜钱扔给她。
“这是…”三娘怔怔地接了,盯着手心里的铜板发呆。
金五道。“…未磨光的金钱镖,应该可以当钱使。”
三娘大喜,恨不得要扑上去亲他一口:“五哥哥,你可真像大户人家的阔少爷。”
“…我不是。”金五懒得再听她说话,却也不好在狭长阑干上翻身。他先前想起来过一回,但支起身子的胳膊有伤,绵软无力,险些教他跌到楼下去。于是他索性躺在此处晒太阳,顺带听着宫苑旁抖空竹艺人的叫声与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三娘冲他嘻嘻一笑,揣着那些铜钱一溜烟跑了,很快没入人海里不见。金五也乐得耳根清闲,待三娘走了便叼根签子把两手枕在脑后打瞌睡。卖脂粉盒、蜜糕、簪花的小车碌碌推过,风里飘来姑娘们清脆的说笑声,让他想起在寺里檐下相撞的钴铃,此起彼伏,甚是好听。
他睡意渐浓,觉着自己似是在被阳光晒暖的浅溪里飘。金五想也许曾有一日自己也是个牵着娘亲的手闹着要买花脸和糖瓜的孩童,在和畅惠风里随着人潮慢慢地走,看软红香土,人世繁华。
他沉沉睡了几刻钟,忽地惊醒,原因是耳旁飘来一阵熟悉的叫骂声。好巧不巧,他认出那骂声是属于方才溜走的那群地痞的。
地痞们骂道:“这叫化子是怎么回事?在酒庄门前碍事…”“走开走开,爷爷我没酒钱给你!”
金五眯起一条眼缝,隐约看到几个人影在楼下推搡。他对这番流氓争斗不感兴趣,头脑又因先前不眠不休而疲惫昏沉,便又阖了眼继续打盹儿。
但粗野骂声依旧三三两两传来,什么“狗彘”“腌臜”“獠乞儿”的粗鄙言语都冒了出来,听得金五浑身不自在。他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意,原来是有人朝那群地痞讨酒钱,说什么现下先欠着,改日连本带利一齐还了。
地痞从来只有向人讨钱的份,哪里见过有人向他们讨?于是众人火恼,揪着那人打骂起来:
“他奶奶的!老子看你就是来骗酒吃的鼠贼,还敢讨到爹爹我头上?”
只听一个声音笑道:“诸位兄弟莫急,在下并非言出无信之人。若不是先几日盘缠遭窃,断不会开口求各位大哥。在下只是讨一碗酒喝,改日钱财会尽数送归各位手里,如何?”
那人声音平缓柔和,听来好似清风霁月,雪溪淙淙。
地痞们怒道:“谁和你称兄道弟!”又有人狺狺狂笑,“我看此人不知天高地厚,还敢与我们借酒钱。看来是不知此处地头最大的是谁,得打个皮开肉绽才能领教厉害。”说着便有数人撸起衣袖,捏着拳头走上前来。
此时忽听得哗啦一声,一大把铜钱从天而降,砸在地痞们头上,直打得他们嗷嗷直叫。
“谁!”有无赖先是忿忿嚷道,但一看坠下来的是黄灿灿的铜钱,立时眉开眼笑,扑到地上赶忙用臂弯褂子笼住。其余人也连忙去接,两膝像黏在青砖里不动了。待他们拾完了,方有心思抬头去看撒钱的人是谁。
但见阑干外露着一截漆黑的戎衣窄袖,袖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那只惨白的手里捏着个皂色顺袋,躺在栏杆上的黑衣少年将内里的铜钱全数倒空,将顺袋一抛,面若冰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