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三十八)世无一处乡(第2/3页)

明明只是擦了道口子,囚笼里倏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玉戊寅捂着耳朵缩成只肉球儿,瑟索着攀到角落里。

玉乙未摆出一副淡冷模样,道:“我现在…眼睛略有昏花,刺得失了准头。不过我在东厨里的刀工还成,下回休说是半个脑壳,我能把你剁成碟水煮肉片,拿店里卖了与人吃。”

他此时仅露出的一只眼里蛛网似的血丝密布。那只眼冷酷地瞪着门生们时,竟有几分神似从血海里蹚出的恶鬼,立时惹得弟子们悚然惊怖,噤若寒蝉。

布帘先前微微撩起,透出一丝日光。如今那只一直掀着布帘的手放了下去,水十九漠然地将向车内窥探的目光收回,在前室中扭过身子。

一旁的刺客道:“第十回 。”

“什么?”

“上车后,你打量火十七已有十回。”刺客道,“怎么,你关切他的伤势么?”

水十九冷冷道:“我不过心存疑惑罢了。天山门弟子不过一群无能废物,如何伤得了火十七面容?那人虽常使性惯气,身手却也算得灵捷。”

另一位刺客笑道:“马有失蹄,人亦有失足。哪儿有常胜的道理?”

水十九点头,微微向车中瞥去一眼,叹息着道:“我就是怕这‘万一’成真。”

骡车穿过密林小径,路旁蓊翠枝叶倏忽退去,露出一角灰黯阴沉的天穹。厚重的云里似酝酿着场暴雨,隐约传来闷实雷声,像裹着厚棉毡的鼓棒缓缓撞在鼓上。

刺客们的骡马车在林间穿梭,行到村口窄径时再次驻足。玉乙未偷偷拨开帘子向外望去,只见眼前虹桥一道,瀑声訇訇不歇,鱼蟹舞跃起一池白玉乱珠。蚂螂低低地在风中盘旋,却不见半点人影,看着虽灵动,却荒芜凄凉。

这是候天楼的山驿之一。玉乙未跟着车子不知跑了许久,已隐隐得知这一事实。天下各处似乎都有着星罗棋布的候天楼居所,城郭里,山寺中,遍地是这群恶鬼的爪牙。

夜色渐染天际,刺客们下车饮骡马,钉补车板,有些则跃到枝梢探路放哨,各司其职,似是好不热闹。玉乙未呆呆地立在那儿,也不知自己该做何事,便直着眼站在水塘边拿石子儿喂鱼。

“火十七!”遥遥地传来几声呼喊。

玉乙未愣了许久才知道在叫自己,慌忙转过头去。有几个刺客围了上来,奇的是这些刺客铜面都凸洼不平,像被硕大的石子重砸过一般。那几位刺客摘了鬼面,玉乙未看见他们青肿如馒头似的面庞。

“托你件事儿。”刺客们围上来鬼鬼祟祟地勾肩搭背,同他低声细语,“你替我去照料咱们车里那木家的姑娘,成么?”

“她打起人来可生猛极了!你瞧我这脸,她往我左颊打了一拳,我右面大牙都给磕进了肚里!”

刺客们七嘴八舌,说的正是玉丙子。玉乙未心里猝然一跳,这小师妹天生一副好气力,想必是挣弄时把人折腾得够呛。候天楼似乎对她别有所图,倒暂时伤不得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玉乙未慌忙点头。他能狠下心来自毁容颜,还真是为了玉丙子。若是小师妹死了,玉执徐的心血算是付诸东流,他不能坐视不管。

夜静了下来,林里传来窸窣而幽深的虫鸣,像嫠妇的怨泣。刺客们聚在一起,拿刀背擦着火石,点燃了木枝。橙亮的焰苗摇曳起舞,似将暗沉夜幕灼出一个透光的孔洞。黑漆漆的恶鬼们坐在一起时,四周却是格外的静谧,仿佛明亮的烈焰暂且涤去了剑与魂魄上的血污与腥气,只余一群势众却孤独的候鸟栖息于此。

玉乙未摸着黑往骡车里走。车旁守着几个刺客,倦怠地擦着刀剑,发出梦呓似的咕哝声,看见他后微微点头。玉乙未提着只琉璃灯盏,掀开乌黑的篷布,走进车中。

黯淡的灯火中,他看到了一对同样黯淡的眼。

玉丙子坐在车板上,紧紧地抱着膝,像只小兽般蜷作一团。他听见微弱的啜泣声,泪光在她眼中犹如悲伤的海潮般泛滥。玉丙子没被锁在囚笼中,沉重的链锁却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脚上。

“丙子…”玉乙未喃喃道,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他忽然也似失魂落魄一般,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到此处,兴许不单只是往日对她的恋慕作祟,更是对玉执徐的愧疚使然。即便要毁掉自己容颜,他也想救出她。

玉丙子却猛然挥开了他伸过去的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像打进了他心里。

玉乙未方才想起自己此时正戴着无常鸟面,看着就似个煞气凛然的候天楼刺客。他忽然觉得悲哀,仅凭一章薄薄的铜面,他与她似乎就再无情分,只余刻骨恨意。

“别动我。”

她紧蹙着眉,对玉乙未怒目而视,眼里像烧着永不停歇的怒火。一刹间玉乙未的心忽地沉坠下去,因为她正似是嚼穿龈血、恨入骨髓地望着他,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