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四十二)世无一处乡(第2/3页)
玉乙未猝然想起那夜与玉执徐一同窥见此人身影的情景,记起玉丁卯被肢解的凄惨模样,心头既恨又悲,周身也不禁涌出针刺似的煞气来。
黑衣罗刹正与水十九轻言细语,此时却忽地拍了一把水十九的肩,抬起下巴往玉乙未那处飞去冷冽的一眼,问:“他是谁?”
这一眼确是冰冷无情之极,教人如临寒冬,玉乙未倏时栗栗发战。所幸水十九笑道:“火十七,一个刚从石栅地里出来的小子,这段时日在我这儿打下手。还别说,杀起人来驽钝了些,但手脚倒挺利落。”
黑衣罗刹微笑道:“既然手脚利落,那为何还驽钝?”
玉乙未冷汗顿生,也不知从哪儿生了恶胆,赶忙凑上前道:“没见过世面,给各位兄弟们拾柴烧水倒还算熟手,往后练练便成了……”
话音未落,他便被那黑衣罗刹横了一眼,只见那人阴冷微笑道:“退下,我让你张口了么?舌头还想留着?”
玉乙未讪讪退后,这时才有心情打量起这黑衣罗刹。传闻中此人是候天楼少楼主,那素来指使他的水十九与之相比可谓身轻言微。可说来奇怪,这黑衣罗刹看起来倒不算得威风,夜行衣上破了许多口子,尘泥沾染,似是曾鏖战一场,言语间也稍显疲乏。
颜九变的确疲累得紧,他不久前方与突然叛离的土一、抑或称作王太的那个男人击搏挽裂了一回,水部死伤不少,可谓损失惨重。他此时只觉心力交瘁,遂皱眉对水十九道:
“土部叛变,天府那处得多抽调些人手,光凭水部顾不来。木部动向似是有些古怪,得看着木十一,且需留些人在成邑,一支往九陇搜捕三小姐,再分一支来捉一人。我方从密令里知晓,那两人竟从天府流窜到成邑,真是不叫人安生的耗子。”
水十九面露难色:“水部本就大多在天府伏着,此时恐怕有些短紧,不若同火七商量,多调些火部的来。”
颜九变蹙眉道:“我过后与他通气。”说着忽地抬头望向玉乙未,那阴凉的眼神激得玉乙未顿时寒心酸鼻。“火十七是罢?你现在与水部去成邑里搜截两人。”
说是搜截,那便不是杀人,他得早些办完事儿与玉丙子合流。玉乙未心下稍安,默然点头。
刺客们翻身上马,将三足琉璃灯挂在杏叶边,撕破雨幕而去,马蹄声冲破山林的死寂。
水十九点了数人,玉乙未也在其列,他战战兢兢地上了马,夹着马腹一路狂飙。漆黑林影如幽魅般在耳旁飞掠而去,只听得飕凉风声与自己鼓噪的心跳。
说来奇怪。他似是在一点点沉溺于刺客的身份,仿佛安于囹圄中,又好似生来便是如此。这种念头在日益扭曲他的念想,如今只余“救出玉丙子”这个念头盘桓在头脑中。鬼面戴久了,他也将化为生啖血肉的厉鬼。
玉乙未甩甩脑袋,猛地将这念头抛在脑后。冰凉的雨水迎面扑来,冰针似的刺在脸上。
成邑比起天府来就像块巴掌大的地儿。绵延群山间碧水萦绕,几幢高楼在松槐间突起。竹柏森森,长桥纤曲。刺客们在夜里赶了一路,到城门前换了装束,天已微明,城里慢悠悠地升起轻绸似的炊烟来。
众人迎着晨曦入了城。水十九指挥他们两人分作一对儿搜寻,玉乙未分到了个戴着无端鬼面的搭档。两人默然无言,牵着骡子在路上走。伙夫们挑着担子从他们身边挤过,时不时撞得他们挨在一块儿。
玉乙未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那无端鬼道:“咱们这是要找谁?没个画像么?就在这儿没头乌蝇似的找?”
无端鬼被这小子的不着调折服了,他早听说这叫火十七的是个不对劲的新手,没想到却散怠至此。他没好气道:“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水九眼巴巴地要寻的人是谁,你待了这些时日还不知么?”
自打没了半边脸皮后,玉乙未愈发没脸没皮了,老实道:“不知道。兄弟,我初来乍到,您行行好,告诉我一声呗。”
无端鬼没气儿了,谁都知道如此大费周章地从山驿赶来,要找的肯定是他们候天楼的那位刺头儿金五。这位前少楼主脾气可比颜九变古怪得多,却是左楼主心心念念的红人。
于是无端鬼索性将鬼面一揭,露出一张脸来。旋即指着自己道。“看好了,就是这张脸,你认准了去找准没错。”
玉乙未一看,先愣了一会儿。他先前的猜测不错,候天楼刺客人人都长得与那宁远侯府的小公子神似,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
七间的药铺子前停着架马车,套的是匹乌孙产的骝毛马,有着悍实的身躯与鲜亮的白斑。玉乙未也曾是个爱显摆虚荣的膏粱子弟,禁不住多瞧了几眼。
正恰晨风拂过,微掀帷裳,轻纱漾动间隐隐现出人影来。玉乙未这一眼便瞥见车舆里垫着只秕谷靠枕,斜倚着个人。衣襟松垮,隐约露出胸前伤疤与被血染红的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