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十五)为恶不常盈(第2/2页)

他恨将长老与同门残杀的这群恶鬼,恨那支在无光之夜里将玉执徐身躯打穿的火铳,但更恨的却是无能为力的、软弱的自己!

“怎么了,看得这么出神?”颜九变的声音忽地自半空里飘下来,像给他头上倏然泼下一盆冷水。黑衣罗刹玩味似的细察着他盖着傩面的脸,似是想从其中寻到动摇的蛛丝马迹。

玉乙未心口像是猛地被撞了一下。他带着冷汗抬头:“无事。”

颜九变换了只手把着掐扇,微笑道:“噢,你是在看左楼主罢。瞧她那倾国倾城之相,雍容不迫之姿,玉白刀当初本就该由她执掌!虽说如今左楼主手里拿的不过一把形似赝刀,可终有一日天下第一刀之名该落在她身上。”

他在说什么?

两耳雾蒙蒙的,像塞了团棉花,听不清那自风里飘来的话语。玉乙未再也顾不得在黑衣罗刹面前失态,半面煞白地一把扑到阑干上。只见那群雪衣道士之后确是跟着个人影,笠纱飘扬,雪裙玉带,身姿袅袅婷婷,确是个美艳而不可方物的女子。

不对,着实不对。玉乙未在心里嘀咕,冷汗遍布脊背。他往时是见过玉白刀客的,虽未亲眼见过其容颜,但总觉得那人身上似有股韧劲儿,像狂风难以弯折的蒲柳,而不是如此时一般似利刃出鞘。那人是候天楼主,夜叉左不正,冒作玉求瑕的模样悠然地在天府街上的人潮里踱步。

可黑衣罗刹却说了句令他颇为在意的话,那人说:“玉白刀本该由左不正执掌。”

一切似是掀起狂涛骇浪,在他脑海中翻覆旋动。玉乙未一个踉跄,跌撞着往后退去。楼上的颜九变似是未发觉他这般失态,忽地唤道:

“喂,丑…火十七。”

“…在……在。”

颜九变从阑干上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望着他。“前几日,你是不是同火部的人一起去将一个衣箱丢去河里过?”

“嗯…对。”玉乙未结巴着点头,面具掩住了他虚白的脸色。

“那里头的人死干净了么?你们有没有开过箱盖,切断那人的脖颈?”颜九变微笑着问,神色天真如孩童,平静地眨着眼看他。

玉乙未想起他说的应该是金乌的事。那时火部的人确实被托着去将一个衣箱丢进河里,而他又恰被火十九怀疑,是金乌从衣箱里蹦出来刺死了疑心他的火十九,又杀了两个火部刺客,想来也算个救命恩人。

想到此处,他支吾着道:“死…了。咱们…用剑刺穿了他的心,亲眼见他没气儿了,才钉上箱盖沉进河里的。”

玉乙未本以为黑衣罗刹会喜上眉梢,却不料颜九变听了神色不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是么,死了啊。”又忽地问道,“他一句话都未说?有唾骂候天楼么,还是惦记着他那情郎?抑或是……”

黑衣罗刹没说下去,颜九变生硬地掐断话头,将脸藏进摺叠扇的一片阴影里。

“没。他昏着,什么都未说便死了。”玉乙未信口开河,胡编乱造。“咱们在他身上扎了五六刀,都未见动静,过了许久开始发冷变硬,像块石头一样啦。”

颜九变默然不语,眼眸低垂,凝望着川流似的人群,心中似生出胶葛思绪。

但那兴许并非怀疑的眼神,玉乙未虽忐忑不安,却不曾感到被这人咄咄威逼。说实在话,他隐隐猜到金乌才是黑衣罗刹本尊,眼前此人是后来顶替之人,却猜不透他俩间究竟有何等纠葛。于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多问一句道:“少楼主,咱们杀得不对?”

“……不。没什么不对的。”黑衣罗刹低头转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淡淡道,“于如今的候天楼而言,他已是一着危棋。即便左楼主想留着他活命,我也会将他除去。”

“只是…”

玉乙未惊讶地抬头,他听见茶室阑干边的那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并无往日的阴诈,取而代之的是微淡的苦涩,以及恨意与焕然交杂的复杂心绪。

“他也曾是我的……”颜九变忽地狠狠抓紧了扳指,像要扭碎般紧攥着。

他神色几度变幻,最终落归平淡,咬牙切齿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眼。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