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二十六)死当从此别(第2/2页)

颜九变惊见天蚕线再也不听自己的掌控,纷纷从十指铁戒上脱落,转而向自己甩来!左不正反客为主,将他的天蚕线捏在手中,如鞭般挥舞甩动。一股银线纠缠成的长鞭当胸袭来,颜九变猝不及防,赶忙伸手去抵。

他臂上覆了铁腕套,藏在衣衫之下。即便如此,当那线鞭袭来时,腕套竟被鞭风刮得猝然开裂,应声而落。

“侄儿,当心!”武无功大喝一声,拔出钧天剑,当即便使出“霜刃”之境,横刺一剑而去,拦在天蚕线之间。

可虽有利剑相阻,那烈风依然如拳般捶打在颜九变胸口。他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溢,被鞭梢猛地打飞,砸进了重重焦木之中。只听得一阵教人牙酸的木屑折断声,其后便再无声息,焦墟里一片死寂。

武无功惊道:“你…你杀了他!”

左不正道:“他本就是我的人。要生要死,都由候天楼说了作数。你一个武盟盟主怎么有如此闲心,要管他死活?”

“虽说时候不长,但他也确做了武某的侄儿好些时日。”武无功对左不正怒目而视,“武某侄儿的事,候天楼的恶鬼又怎么有如此闲心,要来管上一管?”

女人忽而哈哈大笑:“侄儿!你分明弃自己的骨肉于不顾,同他不过是演了场假惺惺的好戏,却已作出血浓于水的假态来!”

武无功听她话里似是别有所指,一颗心不由得突突跳动,喝道,“你想说些什么!”

左不正道:“我记得盟主膝下有一子,名为‘立天’,曾师从苗寨寨方宝习得避水枪。”

“不错,犬子武立天性情乖张,自幼便离家而去。”武无功眉头大蹙,“如此说来,他倒不似侄儿乖巧。”

“那若是我现在和你说,”左不正微笑,“你那‘好侄儿’杀了你的儿子呢?”

这话仿若一道惊雷,瞬时在武无功头顶炸裂开来。不仅是武无功,在场众人皆悚怖不已,张口结舌。焦墟上倏然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火海里一阵嗤嗤喇喇的燃烧声响。

武无功沉默地站在那处,双拳紧攥,好似一块巍然巉岩。他脸上挂着的不是伤悲之色,而是惘然。

他的儿子——武立天,被杀了?还是丧命于颜九变之手?

片刻之中,这句话在他心头被翻翻覆覆地嚼了不知有几十上百回。武无功想要回想起武立天的身影,却只朦胧地想起十年前那个细雨漫洒的清晨,身形单薄而青涩的少年艰难地背起沉重的褡裢,跨过槛木,往府门外迈去的那个背影。武立天没有回头,慢慢地走出潮湿的青石板街巷,身影化在微茫的雨雾里。

也许从许久以前开始,他便再没看过武立天一眼。那个在他记忆里狂傲而乖僻的少年的眉眼是模糊而晦暗的,他已不记得武立天长成了什么模样。兴许有哪一日在巷角碰见时,他们会如陌路人一般擦肩而过,再不回头。

“你杀了他?”武无功喃喃道,“你杀了…立天?”

夜叉在微笑着,火光明灭里,她的笑容也似在变幻,仿佛一张虚罔的鬼面。

武无功的手在发颤,他抬起钧天剑,神色恍惚,“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不。”左不正细细数道,“是你的‘侄儿’下的手。你的‘侄儿’将他掏心取肺,剥皮碎骨……”

“——左不正!”一声狂嗥忽地惊破长空,仿佛能撼得地动山摇。武无功青筋乍现,整张脸皱得有若狞兽。钧天剑上杀气直冲斗牛,无边焰苗往四周如浪般荡开。

焰浪之中,武无功暴吼道,“你这妖邪诸恶尽作,罄竹难书。今日武某立下毒誓,定要将你斩杀在此!既是为了报立天之仇,也是为天下立得正道!”

吼声震得众人双耳剧痛,一时间甚而只觉天旋地转,那炽烈怒火似从盟主胸中喷涌而出,烧到了在场之人的心底。

从远处忽地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武伯伯,这仇……由我来报。”

江湖门生讶异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孤伶伶地站在火海里。

罗刹浑身浴血,满目疮痍地踏在焦木之上,淌血的手上握着一柄残缺的天雨铁刀。青脸獠牙的鬼面缺了一块,露出一只透着锋锐杀气的碧眼。

他步履踉跄,从焦土上缓慢地迈步而来。众人张口结舌,如鲠在喉,竟一时半会手足无措,出不得声。

罗刹背着一身断剑残片与箭镞,浑身披创。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人已是伤重难支,可却偏倔强地立着,一步又一步地逼近夜叉。他一扬手,把手里提着的物事扔到左不正眼前。

那是一串人头,结在最上头的是一只焦黑的脑袋,面庞被炸烂了半边。那是金一的头颅。

“如你…所愿。”罗刹喘着气道,猛地抬头望向左不正,“你想要的恶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