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页)

梅望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在木桶边,任由嫣然捞起她水中的半截乌发,继续梳篦着。

“我梅家的正室夫人是你,想要子嗣,自然是你生,与我何干。”

嫣然气得手一抖,木篦子掉进了水里。

“你、你……”她急忙用木勺去捞,把水里漂着的篦子捞起来,在自家‘夫君’光洁的额头气恼地轻轻敲了一下。

“和大人说正经事,少来说笑打岔。”

梅望舒闭着眼,唇边露出一丝浅笑。

“嫣然,我已经二十六了。”

“二十六岁,不算晚呀。妾身家乡那边,有四十岁的夫人还能老蚌怀珠,生下幼子的。”

“不,我的意思是,二十六岁了,还顶着如今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活法。今日不知明日事,今年不知明年事。每每平静度过一日,都感觉是偷来的好时光。”

梅望舒睁开湿漉漉的浓长眼睫,”只要一家人像现在这样,都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至于子嗣,看天意吧,命里无缘不强求。”

“药煎好了就拿来,别放冷了。”她最后温和地道。

嫣然沉默着给木桶里加了一勺热水,起身出去拿药了。

喝完了药,困意上涌,梅望舒眸子半睁半闭,挣扎着叮嘱了一句,“两刻钟后叫我起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皇城东暖阁内。

这处暖阁的位置,正好介于前三殿和后六宫之间,是供君王退朝后临时休憩的场所,虽然还没到数九隆冬,暖阁里已经早早通了地龙,温暖如春。

身穿海涛云纹行龙常服、头戴翼善冠的年轻帝王,端正坐在紫檀木大书桌后,对着摊开的一本奏折,陷入沉思。

书桌的下首方位置,低头回禀完了今年京察事务的安排、却久久不得回应的吏部重臣,徐老尚书,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滴下的热汗。

陛下为何始终沉思不语。

可是他哪里说错话了?

虽然陛下性情仁和,但遇到臣子的错处,向来是会当面指出的。如今突然不说话,不回应,把他晾在这里,究竟是何意……

徐尚书惴惴不安,心跳如鼓。

一名内侍无声无息地进来,替换了御案头温冷的茶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窗外庭院中,淙淙的细流水从狭长的竹管中流泻下来,灌注到下方的竹筒里。

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满室静谧,竹筒翻转到了上方。庭院中又响起了淙淙的细微流水声。

沉思中的君王被响声惊醒,放下奏折,望了眼庭院中摆放的小型日冕。

接近午时了。

他收回目光,和颜悦色地对暖阁内坐立不安的徐尚书道,“徐卿继续说,朕听着。”

两刻钟后,徐尚书带着满身冷汗,告退出了东暖阁。

出去时正好迎面撞见等候的苏怀忠苏公公。

“苏公公来了。”徐尚书勉强打了招呼。

“哟,徐老大人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苏怀忠好心道,“是不是累着了。要不要去旁边坐一会儿,用些点心,歇一歇。”

徐尚书苦笑摇头。

今日面圣,陛下批阅得格外仔细,将一份例行京察奏本里的几处疏漏,连带一个错字,挨个圈出来了。

虽说天子仁厚,什么斥责话语也没说……身为臣下,羞惭无地。

徐尚书掩面而去。

苏怀忠目送着吏部重臣仓皇远去的背影,琢磨了片刻,低声对御前伺候的几个徒子徒孙道,“今儿诸事不利,各自把皮都绷紧些!御前别犯错!”

御前小内侍们肃然点头,将脚步声更轻了。

苏怀忠轻手轻脚地进去,跪下请安。

紫檀木大书桌后,元和帝应声沉稳抬头,目光往苏怀忠身后一扫,没人。

“没跟着你入宫来?”

苏怀忠起身垂首回禀道,“梅学士先回家去了。”

元和帝随手翻开下一本奏折,“见着人了?如何?”

“人瘦了些,唇色发白,气色看着不太好。陛下赐的参姜茶喝了一盅,精神明显缓过来不少,脸上也有血色了。”

元和帝点点头,又问,“他对他那夫人态度如何?”

苏怀忠这下为难了。

他思来想去,斟酌着用词,最后硬着头皮如实回答,“新婚不久的夫妻,几个月未见,自然是……是态度亲近。梅夫人说了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梅学士回赠了个玉镯子给梅夫人。”

通了地龙的东暖阁,仿佛一瞬间冻结,坠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紫檀木书桌后的年轻帝王半晌没说话。

东暖阁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庭院里的细微流水声,依旧在耳边淙淙响着。

最后,还是元和帝轻笑了声,打破了暖阁窒息般的安静。

“是了,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时,朕却强命他出京办差,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难怪他不愿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