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交情(第3/4页)
“你才二十六岁,谈什么功成身退。“他极不赞成地道,“年华正好,又深得圣心,正是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时机哪!”
梅望舒放下汤匙,接茶漱口,“老师,雪中送炭易,锦上添花难。如今圣上已经亲政,一切蒸蒸日上,意图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人才比比皆是,不差学生一个。”
叶昌阁抚着长须,沉思片刻,冷不丁换了个话题。
“上次腊八节那日,听说你进宫觐见,第二日就告病了。那天圣上可是说了什么为难你的话,让你萌生退意?”
梅望舒垂眼,抿了口茶。
一口茶在嘴里含了许久,最后才说,“圣上提到了‘梅相’。”
叶昌阁怔忡了一阵,用力一拍掌,“圣上有意提拔你入相?那是大好事哪!多少人毕生难求的好机会!你怎么——”
“老师,我怕。”拉赫
四下无人的花厅里,梅望舒的声音还是冷静的,平和的。
在生平最为敬爱的恩师面前,她打开心扉,平静地向恩师阐述起内心隐藏至深、从不曾吐露人前的念头。
“我怕这偌大的京城,成为我的埋骨地。”
“我怕再往上走,坐上那个位子,就再也下不来。”
“我十六岁离家入京,至今已经伴驾十年。午夜梦回之时,每每想念故乡的父母,果园,半山梅林。老师,我想带着嫣然、常伯他们,归隐故里。从此侍奉双亲,陪伴家人,平淡度过此生。”
热茶缭缭的热气,笼罩了她雅致的容色。
皎皎如朗月般风姿,掩不住眉眼间苍白病容。
叶昌阁侧过头去,手背抹了把眼角。
“你……你不过二十六的年纪,竟会如此想。”他闭了闭眼,“老师知道,京城十年,你过得辛苦。”
“换了旁人,追随主君十载,立下从龙之功,正是苦尽甘来、踌躇满志的时候。你却起了激流勇退的心思。”
“人各有志。”梅望舒沉静地道。
“不错,人各有志。望舒,你若是想好了……老师不拦你。”
叶昌阁最后道,“不过,望舒,在你离京之前,趁着闭门养病的机会,还是早些生下娇儿,好让为师抱一抱。”
——
皇城,西阁。
山风呼啸穿堂而过,刮过斑驳步廊。
夕阳拉出的长长的光影下,周玄玉俯身跪地,一句句回禀转述着今日见闻。
“飞鸟尽,良弓藏。”
“老师,我怕。”
“坐上那个位子,就再也下不来。”
“我怕这偌大的京城,成为我的埋骨地。”
“我想带着嫣然、常伯他们,归隐故里。”
“功成身退,正有时。”
“早些生下娇儿。”
帝王宽阔的肩膀靠着廊柱,五官眉眼完全隐藏在灰瓦屋檐的阴影里。
“功成身退。”洛信原喃喃道,“原来他心里如此想。难怪,难怪。”
山风呼啦啦地吹起厚重的龙袍下摆,金线织就的日月海涛纹章在暮色里闪耀光华。
“我许他君臣携手,一世良臣。”
他仿佛觉得极为好笑般,轻轻地笑了一声,“他却不信我。呵,飞鸟尽,良弓藏。”
身后两步处,周玄玉将身体伏得更低。
不敢接话。
呼啸的风声,夹杂了帝王极轻的自语自语。
“躲着朕,想要清清静静地闭门养病?功成身退正有时?……还想生个孩子?”
他低低地笑起来,“世事怎能尽如人意。”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的鹰玉扳指,洛信原凭栏眺望暮色笼罩的皇城,若有所思,
“朕那位好舅舅的全家老小,都还在宫门外头跪着?贺佳苑也在?”
“都在。”周玄玉俯身回禀,“贺家全家老小都在,从清晨早朝前开始,已经在宫门外跪了整天了。贺老太君哭撅过去两次,被人扶走了。南河县主一直都在,哭着喊着,只求面圣。”
“她父亲犯下了滔天重罪,她还想着见朕,求朕赦免?”
洛信原笑了笑,“过于天真,便是愚蠢。”
周玄玉再度深深地低下头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洛信原吩咐道,“把贺佳苑叫过来。”
两刻钟后,八名禁卫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一名脚步踉跄的贵女,步行进入西阁。
那贵女硬生生靠两只脚从山道走上来,鬓发散乱,金钗歪斜,被山风吹得浑身颤抖。
然而她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步伐凌乱地走上半山悬空的西阁木廊,视野里出现凭栏远眺的帝王背影,贵女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提着裙裾慌忙上前几步,俯身跪倒,额头触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苑表妹来了。”背对着她的帝王淡淡道。
贵女在夕阳里含泪抬头,露出一张娇艳明丽的面容。
赫然正是贺国舅长女,太后娘娘疼宠的娘家侄女,从小在宫中金枝玉叶长大的南河县主,贺佳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