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季夏

颜懋死的不那么“尽如人意”,所以朝堂上的这些世族很快将矛头对准了他唯一的儿子。

颜云非和颜懋虽然经年不睦,但父子就是父子,当日刑台收殓,这少年可是着着实实掉了好些眼泪。

到底还是稚嫩,他跟他爹这么多年关系恶劣不似作假,有时说句反目成仇也不为过,这回世族联合办颜懋,本来是不至于往他身上迁怒过多的,至多就是日后在帝都朝堂上不让颜云非出头。但可惜,这小子偏不识时务,他要是忍着不来、不哭这一场,家主公卿们还能当他是个好的,可现在么……哼,颜懋走运,没如期惨死,正憋着这股火没处发呢!

招数不怕老,管用就行,

众所周知,颜云非的名字一直挂在澹川颜氏的族谱上,他还没生出来的时候,他爹就是个别籍异财的逆子了,不孝亦不慈。不过颜云非懂事,他被颜老太爷带到国公府养着,一直以来代父行孝,是个好孩子。那么现在,颜老太爷卧病在床,颜云非当然应该回府侍疾。

大朝会前一天,庆国公颜愈先向吏部递了条陈,说颜老太爷病重,给在朝历练的几个嫡系子侄都告了假。

造势造过了,待到五月二十大朝会,果然就有御史提起了此事,先褒扬一番庆国公诸子侄的孝德,继而便将话头引到了云非身上,同为子孙,堂兄堂弟们都侍奉榻前、煎汤尝药去了,颜云非也该去尽尽孝道吧,难不成他跟他爹一样,又是逆子一个?

御史说完,庆国公颜愈老神在在地站着,并不表态。韩卓、陆勉、礼部尚书等人却都着急了。颜懋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清算他儿子,只怕云非前脚踏出宫门,后脚就能让这群人扒下层皮来。偏偏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乍一听都无从反驳。

“好。”

纯臣们正想辙,谁知御座上的皇帝却忽然点了头,“是该侍疾。”

宣政殿里静了一静,颜懋被处决的前两晚,皇帝曾去过一趟大理寺狱,这并不是个秘密——看朝中纯臣的态度就知道了,皇帝是想保一保颜懋这个停行卷的功臣的。

那现在……?

不知为何,庆国公颜愈非但没有得胜的畅快,心反而高高地提了起来。

“颜老太爷是先帝时的老臣,也算是朕的长辈,他为国操劳,抱恙在身,朕也很担忧。”皇帝面色和煦,语气似乎真带着一丝惦念,他说,“朕瞧着老太爷病得这样重,只颜云非一个去侍疾恐怕不太够。这样吧,谢统领——”

“回去点点你们武英殿的人,给天子近卫们排个班出来,都去庆国公府侍汤奉药,仔细伺候老太爷。朕这御前不用你们了,回头从禁军中调人吧。”

殿里落针可闻。

被点到名字的谢初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皇帝用意,配合地摆了脸子。

却也不用他反对,只见颜愈和上奏的御史神色猛地一变,突然齐齐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连声请罪。

——为尊长侍疾,确是理所应当,可颜云非是天子近卫。

也许是大胤后世的皇帝都太宽仁了,让朝中很多人已经忘记天子近卫设立的初衷了。

大胤立朝起就有十六世家,因是开国元勋,那时候各世家主在其地望的权力比后代要大许多。太祖皇帝格外优待功臣,各世家为表忠心,便主动提议,各遣膝下一名亲子入职武英殿天子近卫营,服侍君前。

这规矩被写进国法里,就此延了下来。随着后辈之间情分的稀释,权力的争夺是必然的,皇权与世家此消彼长,规矩也渐渐变了质,“示忠”也好,“质子”也罢,但永远不变的核心——天子近卫,何为“近”?自然是一切以陛下为先。

君前无家事,为皇帝尽忠,就是身为天子近卫最大的孝道。

武英殿乃是特设,天子近卫非朝堂官,无丁忧之例。家里尊长病了,皇帝赐假,那是皇帝仁慈,否则颜老太爷就是立时死了,不经施恩,颜云非也不能回。

大胤历代这么多年下来,皇帝们不大在父母家事上拿捏身边人,而今上就更是宽仁,给假之事一概都是谢初大统领操持的,从没有为难过谁。可是恩典给成了习惯,竟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当然到忘本了!

皇帝是微笑着的,可庆国公颜愈和那名御史已经欲哭无泪了。

谢初出列跪地,黑着脸求陛下收回成命。御史台、大理寺、礼部尚书亦陈明国法,言此举大为不妥——换句话说,非休沐不赐假,颜云非便首先是武英殿人,让只伺候皇帝的天子近卫都去伺候颜老太爷,敢问他受的起吗?

这回倒也不能怪庆国公蠢,说实在的,朝堂上大多数人都没想来这一茬。可没想起来归没想起来,嘴长在自己身上,谁让颜愈贪心不足,办了弟弟,还不放过侄子呢?国法昭昭,错了就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