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私心
李文演被她的冷眼扫得心尖一颤。
她的眼神如刀, 透穿他的面皮,直刺进他的心里去。
李文演头皮发麻,浑身上下比跪在龙头铡前的陈世美还要紧绷。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 等她点破。
等她手中的铡刀落下。
起风了, 她什么也没说。
李文演却读懂了她的表情。
寤寐思服的日子里,她的一颦一笑早刻入了他的肺腑。
他看出了周妙宛眼中不加掩饰的怀疑和打量。
周妙宛无言,收回了目光,走了, 只将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他。
站在热闹非凡的街巷中, 李文演只觉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发寒,比在雪山上差点丢掉命的那一晚还冷。
他明白了, 她疑心方才这一出,是他的刻意谋划。
李文演并不意外她会如此想他。
无论有多少的苦衷和因由,他欺骗了她, 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拿出那微薄的真心来又如何, 被怀疑也是他应得的孽。
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懂得,可心中却还是犹如被钝器不断重击,接连不停的闷痛缠绕在他的胸腔里, 勾得他心悸连连。
复发的痼疾让他在冷天霎那间出了一身虚汗。
他单手支在青砖墙的转角,指尖深深扣住了砖缝,整个人都依托在外物给他的这一点支撑上。
伤人的从来不是失去,而是失去了才发现自己从未珍惜。
纵拥万里江山又如何, 他还是一无所有。
七年间, 李文演无数次想过干脆抛下这一切去找她。
皇权霸业,他不在乎, 江山离乱,他也不在乎。
失去她的日日夜夜几欲叫他疯掉。
可他不能走。
她正在为他所掌的江山一隅, 倘若乱世起烽烟,她又如何能过得好?
那日周妙宛给他的响亮耳光,他从没忘。
她说,他还是这九州四境的皇帝。
她说,若他还当自己是这胤朝的皇帝,就应该想想自己该做什么。
她心有朗风明月,只会厌恶为一己之私置天下大乱的昏君。
所以那日放她离开后,他才以近乎自虐的姿态,将满腹心神投入了政务之中。
亲万机、励图治,积年操劳,哪怕熬出了心疾,也不再有一天懈怠。
他继位时,从先帝手中接过的是一把烂摊子,走后,留下的是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这样的时局,他才敢交予他的母亲和那黄口小儿。
他的身影落寞,独自在墙角捂着心口,实在是与年前欢快的气氛不合宜。过路的人瞧了,纷纷侧目。
李文演艰难敛了脸上的神色。
他心中还存有一丝晦暗的期待。
她早就将他抛到了脑后,如何又会察觉到他的出现?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
梓潼书斋前,周妙宛正巧遇上了从里面灰头土脸走出来的姜向晴和谭世白。
碰了个面,谭世白就先走了,他还有些旧友在这边,来了这一趟,恰好聚聚,晚些自己回去。
见周妙宛来,姜向晴一脸恹色地笑笑,说道:“抱歉,有事耽搁了许久。”
她的肘间夹着几本多年间辛苦所记的手稿。
周妙宛朝她走去,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姜向晴极难得有这样的神情,叫周妙宛觉得好生奇怪。
姜向晴神色黯然,她摇摇头道:“我回去再同你详说。对了,你那哑巴先生呢?”
这回轮到周妙宛噎住了,她只道:“你们久久不来,我便先出来寻你们了。”
姜向晴也察觉了她脸色的难看,挑了挑眉,没有多问。
先前的馄饨摊,老板正在收摊,见她们路过,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李文演跟着她时,手上空空,东西估计是寄存在这儿了。
于是周妙宛问道:“老板,先前和我一道的那个男人,他可回来过了?”
做生意的人,记人的记性都很好,老板忙不迭地点头,答道:“他回来过了,东西也拿走了。”
周妙宛谢过他,没再多话,挽上姜向晴走了。
李文演应是已经走了。
车夫带着马车,还在城门外等着她们。
来时四个人,回来就只有她们两人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周妙宛和姜向晴相视一笑。
姜向晴说:“我有话想同你说。”
周妙宛凑得离她更近了些,等她开口。
“其实,躲避婚嫁只是我的托辞,”姜向晴娓娓道来:“我这么多年漂泊不定,我爹本就不满,这一趟回去知我于记载百草、箸立医经一道有了些成果,倒是给了我些好脸色。”
周妙宛不解:“那应该是好事才对。”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姜向晴轻叹道:“我爹也很是赞许我这些年的作为,说我的记载详实,若是刻印出来,定是能传扬一时的。”
“所以,他想要我把功劳让出去,以我长兄的名义去出这样的一本书。我不愿意,就跑了。我以为总是能找到书商刻印的,可是哪怕在更开放的北境,他们听说著书立说的是一个女子,也没来由就看轻了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