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文完

霜花凝在他的眉峰, 肩头落满了飘然而至的雪。

周妙宛了然,那夜扣住门扉的,并不是她的梦中人。

他知晓她的敌意, 故改换了身份来找她。

想及此, 周妙宛也没多看他一眼,自顾自打起帘子钻进了车厢。

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暖意盎然,炉子早被有心人升好了。

周妙宛抿了抿唇,伸出僵硬的手凑向它。

马儿哒哒地驶了出去, 驾车的人默然不语, 却忽然听得她开了口。

“我说过,我不怪你。”

她记忆中的翩翩少年郎本就是假的。

“如果你如此作为是为了……补偿我, 我只能说大可不必。”

她不需要。

“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叫你的心更安宁些,那就随你好了。”

但她不会陪他一直演下去。

许久没用过的嗓子干涩无比, 李文演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却说不出话来。

一别数载,她还是世上最看得透他的人。

已经没有必要装什么哑了,他艰难地挤出了回应:“是我唐突。”

周妙宛轻笑, 说道:“确实唐突。”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默。

雪茫茫,天苍苍,远山旷野间,他低吟了半阙词。

“……从别后, 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小山词倒是很合这天地一白的氛围。

周妙宛静静听完, 她说:“不必银釭照,相逢非梦中。只是我已非你梦中的模样。你若想找回我对你的那份真情, 怕是徒劳无功。”

“和你相处的时日并没有多长,很多东西我早抛之脑后了。”

“这些年我不是没起过另觅佳偶的念头,我遇见过合适的人,也曾动过心。”

只不过她到底远来客,没有将余生安定在一棵树上的意愿,不想辜负旁人才作罢。

李文演怅然远望,目光空寂,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太冷了还是如何:“我并不敢央你回头。”

周妙宛困惑问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其实他又如何说得清道得明。

昔年她的身影撞入他的眼中,虽有惊艳,可他并没有多在意。

活泼天真的姑娘当然讨人喜欢,但这样的姑娘多得是,他从不觉她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冷眼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疼惜无辜人;与叛军余孽周旋拖延;白刃从她鼻尖划过,她也能从悬崖边找到生路……

山崩地裂般的祸事倒向她,可她从未被打垮,甚至还记着皇后之责,冒着激怒他的风险也要打醒他。

他越陷越深,恍然发觉自己的爱意时,才知许多事已经错得太过。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深刻车辙。

李文演明了。

于她而言,他就是过去烙印下的道道车辙,会提醒她忆起从前的苦痛挣扎。

他一时出神,马儿奔得快了几步,他没来得及松缰绳,掌心被粗砺的绳子磨出了血。

“这一次,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不必忧心。”

他说着,尾音越来越轻。

周妙宛不置可否,只道:“多谢。不过我不可能不忧心,因为你已经知道我身在何处了。”

言外之意很是明显。

她信不过他,担心他发难。

李文演身形一僵。

他突然提起了不相干的事:“前几天巷中的变故,不是我的安排。我只是见你髻上落了片枯叶,才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

他看出来她怀疑他了。

周妙宛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点点染上暖意,说道:“你既说了,我便信一回。多谢。”

两人再无话可说。

沉默如有实质,横亘在冷暖之间。

——

天终于见暖。

保命的大皮袄可以脱了,周妙宛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一时间觉得肩膀都要松快许多。

有客造访,她开了门,见来者是褚廷,打招呼道:“早啊。”

他今天穿得格外精神,短打皮靴,还整饬了自己的头发,端端正正地按汉人的习惯束了发冠。

确实稀奇,于是周妙宛不由多瞧了两眼,笑道:“褚侍卫今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约要赴?”

褚廷点了点头。

他今日……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忽然说:“周娘子,部主有请。”

“嗳,”周妙宛应下,褚廷没有什么私事来找她,不是来传话就是送东西。

走到半路,褚廷忽然问她:“周娘子,上次的风筝你喜欢吗?”

周妙宛隐隐约约听出些弦外之音,她微微一笑,说道:“弦月挺喜欢的。”

褚廷无言,默默接引她一路走到了旗楼。

旗楼中,沐嘉等候周妙宛多时。

有关部中修书立传的事情,她想同周妙宛商议。

周妙宛能听出她早有成算,召她来不过是增补一些细枝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