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拜见

焐在脸颊的手,纤纤长长,莹白润红的指腹又柔又软,一触即化,仿佛贴上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被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脂、乳酪一类的。

温暖得不像真的。

至少不像那个磐石一样的守林少年能够得到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图勒的首巫活得不那么像人——换句话说,他只是个怪物。强大的、可怕的、血腥的怪物。他自橡木铺成的集体广场走过时,所有正在饮酒,正在切肉的图勒勇士全都噤若寒蝉。

和所有生活在雪原的勇士不同。

他皮肤、肌肉乃至骨骼、内脏,都像是冷冰冰的苍白岩石。他被冠以伟大的降落之名,理所当然地居住在狂风肆卷的雪山黑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火堆,不需要一切活人需要的东西。

坚不可摧的,漠然俯瞰的。

怪物。

怪物怎么会觉得冷?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包括他自己,直到……

“还冷不冷啊?”

年轻男子的睫毛落了一片雪花,他轻轻攥住温暖的手指,拉下。

“……啊?”

正在等待回答的小少爷惊讶地叫了一声。

图勒的首巫低垂着眼睫,齿尖浅浅钉在指节上。

——他咬住了仇薄灯的手指。

“……?”

仇薄灯睁圆了眼睛。

哪有这样的?他好心好意焐热他,他居然……居然咬他?

恩将仇报么?!

短暂的惊讶过后,仇薄灯气恼得险些就要抽回手,给这家伙一拳。不过,很快的,小少爷就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图勒巫师捏住他的腕骨,眼睫低垂,齿尖一节一节划过指骨,神情说不出的专注。

好像……好像某种冷漠的雪兽,在确认着什么。

仇薄灯抿了抿唇。

什么啊。

这家伙到底是哪来的这毛病?动不动咬人什么的……

小少爷这些天来,隐约也发现了,图勒巫师身上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地方——他一些时候,思维很古怪。

确认一样东西是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就要亲自咬上一口。

比如,第一天相遇的夜晚,牙刀率先落到贴近动脉的地方,似乎觉得,只要衔住了,控制住了生命,就是他的了;比如,对喉部要害的执着,每次……都要死死咬住不可,骂他也不改……

仿佛是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某种程度上,又似乎是种难以察觉的漂泊不安。

像孤独流浪的豹子。

无论它再怎么强大,暴戾,骨子里始终缺乏安全感。遇到点什么喜欢的,就要牢牢圈在怀里,时不时拿齿锋,磨一磨,咬一咬,舔一舔,最后再扒拉扒拉,团进自己温暖华美的皮毛里,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仇薄灯不知道这种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怎么看,怎么觉得就算是雪原的部族民风再怎么蛮野,也不至于如此啊?

算了。

反正也没真咬疼。

随便他好了。

这么想着,仇薄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如果仇薄灯见过好多年前的图勒巫师——那个沉默寡言的守林少年,他就会发现,此刻正在确认的,不是图勒的首巫。

是那个还如怪物一般的守林少年。

他们拥有同一双银灰的眼眸,成为首巫后,那片银灰逐渐变得沉冷,漠然。但在还是守林人时,它们晦冷锐利,毫不掩饰自己的戾气凶狠,深处透出依稀的空洞幽暗,仿佛它们的主人只是一把没有思维的刀。

晦冷,锐利。

重新回到那片银灰中。

……被衔住的手指不挣扎,不抵抗,乖顺地停留在齿间……血液的流动是真的,指节的起伏是真的,指腹的柔软也是真的……独自守林的少年做出了判断:这份温暖,的确是给他的。

银灰深处,一点一点,印出了篝火,烧掉那片空洞幽暗。

它们像迷雾一样,迅速被温暖驱散。

是给他的。

他的。

情绪滋生,蔓延,图勒巫师猛地俯身,一把抱起等在面前的小少爷。

小少爷叫了一声,这回没忍住,攥起指节,狠狠地捶了他一记:“又发什么疯啊你?”

图勒巫师任他捶,同仇薄灯额头抵额头,轻轻唤他:“阿尔兰是我的吗?”

仇薄灯哼了一声,不理他。

“……薄灯。”

不理。

又一声。

“行了行了,要去哪里,还不快走,”仇薄灯被他喊得耳尖微红,只是焐个脸而已,这家伙这么高兴做什么,“天都黑了……”

微冷的唇移到耳侧,清冷的声线拨弄耳膜。

“我的薄灯……”

小少爷的脸噌地红了。

隐约预感,图勒巫师还能念出更多破廉耻的话,仇薄灯慌慌张张一掌糊到他脸上,推他:“快走快走!我真要生气了!”

下一刻,仇薄灯就猛地抽回手。

他现在和一只被抱住强行狠吸的小猫差不了多少……面对挣扎不开的大型猫科动物,伸出肉垫,按在对方脸上,喵喵喵,疯狂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