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杯龙舌兰日出,基酒减半。”

纪尧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好像是头一次以这种角度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蒋衡的评价,以至于他甚至需要反应一下,才能把王涛口中的“青年才俊”跟蒋衡本人对上号。

在此之前,蒋衡这个人的形象几乎是固定的——圈子里的朋友觉得他大方洒脱会来事儿;有心跟他来一段感情的觉得他体贴温柔又用心;而纪尧自己,一直觉得他五毒不侵,活像是罂粟成的精,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又危险的味道,让他一边想远离,却一边无法自控地沉浸下去。

认识三年,同床共枕两年多,纪尧自认为对他的了解已经胜过了许多人。但现在跳出那个环境后,纪尧却忽然发现,他跟自己想象的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纪尧印象里的蒋衡公私分明,从来都是以委托人的利益为第一要务,至于案子里谁是无辜者,谁又做了恶,他好像不是那么在乎。

说来好笑,开庭前的半个月里纪尧做了好几次噩梦,回回梦见自己进了监狱,然后蒋衡西装革履地跑来探他的监。

他都做好六月飞雪的准备了,可王涛轻飘飘一句话,却给蒋衡勾出了其他模样。

当两种认知开始相悖时,纪尧的心轻而易举地动摇了。

我真的了解他吗,纪尧费解地想,是他这几年变了,还是他从来就没看明白蒋衡这个人。

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的蒋衡忽然神奇般地从“恋爱AI”的模板中脱离开来,有了另一种全新的轮廓。

“小纪。”王涛没注意他的出神,随口问道:“你家住哪?这个点不好打车,我带你一段吧?”

“我到医院就行,我家就在医院附近。”纪尧回过神:“您走到哪顺路就把我搁在哪就行。”

“顺路,没事。”王涛示意他上车:“那我把你放你们医院门口吧。”

“好。”纪尧笑了笑,说道:“那谢谢您。”

纪尧上了车,随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之前为了庭审,他手机一直都在关机状态。

他按下开机键,开机手机屏幕亮起,LOGO蹦出来,加载开机的进度条走得很慢,纪尧舔了舔唇,忽然想说点什么。

王涛不是个合适的听众,但纪尧暂时找不到其他人了。

“其实今天之前,我还挺担心的。”纪尧说得很慢:“也没想到对方律师会帮我。”

“嗯?”王涛从他的话音咂摸出点奇怪的味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跟蒋衡认识啊?”

“……没有。”纪尧说:“但是听朋友说过,听说他之前帮不少被告打过官司。”

王涛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

“是听说他给不少犯罪嫌疑人辩护过?”王涛问。

纪尧嗯了一声。

“正常,有时候行外人会这么想。”王涛一打方向盘,并入车流中:“普罗大众有时候会觉得,给罪大恶极的罪犯辩护,是帮他们脱罪,是一丘之貉。可实际上,法律有它自己的规则,受害人要凭法律讨公道没错,但罪犯也要从法律上得到公平。”

“有的案子,犯罪嫌疑人的实际罪名远远低于舆论和道德上的影响。”王涛说:“被告大多都是做错事的人,但不见得每个人都该死。在这种情况下,做被告的辩护律师要比做原告的代理律师更谨慎——因为律师就会成为这个罪犯获取公平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你不全力以赴,他就没救了。”

王涛说着用余光扫了一眼纪尧,开了个玩笑:“比如说,就是个杀人犯送到你们医院,你也得先给他治好了再送公安局吧。”

“……有道理。”纪尧说。

说话间,他的手机开机完毕,屏幕上飞速地跳出几个弹窗,还有两条未接来电。

何向音闲不住,发了好几条微信来问纪尧庭审结果怎么样。

纪尧回了他一句赢了,三言两语地把庭审的情况说了。

“那还行。”何向音发了个白狗举刀的表情包,说道:“看来前夫哥人还不错。”

“法律有时候是有漏洞,所以怎么在漏洞里权衡,达成道德和法律的双平衡,其实是一门学问。”王涛说:“比如你和刘强这件事,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他就办得不错。”

王涛的话和微信对话框里蹦出来的新消息重叠在一起,马路上五光十色的灯火透过车窗映射进来,落在纪尧单薄的肩膀上。

微信对话框还在弹出新消息,何向音欢呼雀跃,准备给他“去去晦气”,问他要不要来一场深度沉浸式洗浴SPA。

但纪尧握着手机,忽然打心眼里涌上一股冲动。

他很想问蒋衡,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意想帮他。

这个问题深究下去似乎没什么意义。庭审已经结束了,无论答案是是还是否,对纪尧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但纪尧就是莫名觉得,如果问不出这个答案,他今晚睡觉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