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傍晚时分, 景德帝醒了。

他一睁眼,一直候在榻前的刘用便察觉到了动静了,忙扶持着他坐起身, 关切地问候起来。

“朕昏了多久了?”景德帝语气平淡地问。

刘用帮他在身后垫了个软垫,随即实话实说,语气中有些担忧:“回陛下的话, 足有一天一夜了。”

“这么长时间啊。”景德帝轻叹了口气:“今天的早朝要错过了。”

这是担心早朝的时候吗?

刘用闻言就直接跪了下来,愁苦着一张脸劝他:“陛下, 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景德帝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苏院使昨日是怎么说的?”

“他说陛下您气虚血瘀,经脉不畅, 给您开了新的方子,还道您只要安心静养,按时服药,总会有好处的。”

刘用不敢欺瞒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小内侍去拿苏院使写的药方过来。

“安心静养?”

景德帝哂笑了一声, 不置可否地接过方子, 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来了, 又交还给他,安顿他收好, 面色忽然严肃起来:“朕的病情,不能透漏给旁人知晓。”

“陛下放心!”

刘用赶忙跪了下来,“几位娘娘和相公们来问, 奴才只说您是太过劳累, 想要休息。”

“嗯。”景德帝点了点头:“起来吧, 朕知道伴伴的忠心。”

这理由自然瞒不过那些有心人, 没人能被这种理由糊弄过去,不过景德帝和刘用自然也不是为了让他们相信,只是借此表达一个态度罢了。

——那便是皇帝不想让他们知道内情。

不管旁人信不信,但只要能当个挡住他们窥伺他病情的由头就行了。

刘用头上都冒出了冷汗,跟他反应相对的,景德帝却笑了笑,掀开身上的锦被,脚踩在地上,站起身来。

刘用正要过去搀扶,就听他忽然道了句:“刘伴伴,你知道朕梦见谁了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不过刘用伺候景德帝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在这个时候该干什么,于是他像个合格的捧哏,一边示意太监宫女们去把洗漱的热水端上来,一边道:“奴婢不知,还请陛下赐教。”

“朕梦见宸王了。”

景德帝不开口则以,一开口惊人,这大热的天,刘用在听到这句话后硬生生出了身冷汗。

宸王谋反之后,这个名字就成了宫内的禁忌,没有人敢再提,更别说还在陛下面前提了,可陛下现在提起宸王,是什么意思?这宫里是不是又要不太平了。

不过好歹是宫内沉浮数年的大监,刘用面色没变,也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陛下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听众罢了,并不是要真的听他的回答。

果不其然,景德帝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半晌后才道:“替朕洗漱更衣吧,西苑还有折子没看完。”

刘用不得不将方才纷至沓来的想法都暂且摈到一边去,真心实意地劝道:“陛下,苏院使说为了您的龙体,最好还是能休息休息。”

但景德帝拒绝了。

“伴伴啊,你要知道,这天底下谁都能歇,只有皇帝不能。”

说罢便摆了摆手,往外走去。

刘用沉默了一瞬,不再劝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因为他明白陛下方才说的是实话。

……

殿内又燃了香,还是那日的合香,不过这次不是刘用让点的了。

景德帝在看折子,刘用在他身边的老位置上候着。

瞧着面无表情,心里头却还在惦记着景德帝早上的那句话。

梦见宸王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景德帝此时手中这道折子已经拿了许久,没有换新的了,刘用回过神来,心道难不成是有什么难事儿?便好奇地扫了一眼,随即不由得愣住了。

单看这折子的样貌,他一眼便知这是太子殿下呈送上来的。

就在他估摸着这道折子应当会跟以前一样,被陛下放到单独的匣子中收好的时候,片刻后景德帝就动了,然而却不是像他想的那般,反而将这道折子放在了另一堆摞得并不高的折子上头。

但这状似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让刘用陷入了沉思。

那堆折子……可都是需要内阁复议的折子啊。

他眯了眯眼睛,心下动了动,景德帝这一动作带给他的冲击,更甚于早上那句话。

陛下这一动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太子的态度变了啊……

这可是大事,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他总觉着陛下这次醒过来之后,身上的气度越发威严了,就连自己这个伺候许久的老人,也有些猜不透陛下在想些什么,难免让他心绪不宁。

等景德帝把折子全都批完,总算是被他劝回去歇息了,他回到西苑,挥开小太监,亲力亲为地抱起那一摞折子,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他亲自将这些折子送到地方,回来的路上,脑海中一直不断地回想起那几位阁老面上的神色,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