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再后来,那些凌乱的纸张上,歪歪斜斜被划去了“长生”这两个字,甚至其他所有的实验术语也都被血色覆盖。

只剩下了尽头的三个字。

活下去。

魔族的希望,从来其实都不过是……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活过成年时的魔变,活过终将变成魔兽的恐惧,不需要多长的寿命,只求安稳一生,不必为每一日的长大而感到恐惧。

所有的血腥,所有的触目惊心,所有的残暴背后,是最深的无奈,最浓的绝望,是一个种族的罪孽与无法解脱。

他们入这样不得超脱的魔魂血河,是罪有应得。

但,真的是罪有应得吗?

那些行径的出发点,那些血腥的起点,所有的怨气冲天,仿佛都在遥遥指向一个人的存在。

可如果没有那个人,甚至连他们本身都不会存在。

也或许,他们会以另一种姿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但那样的他们,是他们吗?

这样难算的账无法深究,而所有这些画面,都仿佛缓缓流动的血河中的一隅格外浓腥的水花,带着悲哀与厚重,却也带着深浓的历史感。

魔族从出现,到如今,这万年来,便如同这血河。

生而有罪,何罪之有?

究竟罪于昔日的天玄道尊妄图与天道一战,败之而另辟修行途径,从而开创了魔功,再击碎了天道的意识,从此得罪了天道?

是罪于诞生的初衷,还是罪于修炼的方式?

若是放弃修行呢?

于是画面再变。

魔族天性好斗,见惯了血,因而凶残之辈更是不在少数。

纵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想方设法地从修真域弄来了佛经佛音,以此压抑与生俱来的凶性。

佛偈流转于魔族大地上,一时之间,整片染血到近黑的大地上都响起了这样那样的诵经声。

——鉴于大多是从修真域以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弄来的,所以那些佛经也有些残缺不全。

比如大家在说“阿弥陀佛”的时候,某些偏僻地区则会变成“咪咪陀佛”。

更不用提那些冗长拗口的经文,在魔域变成了什么缺胳膊少腿的味道。

但佛经究竟是佛经,有向佛之心,便是与佛祖拉家常,也不是什么大不敬的事情。

但若是少了畏惧之心,镇压凶性的效果……自然便会差许多。

佛祖没有在这片洒满了血的土地显灵,或许也并不知道自己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也曾短暂地拥有过信徒。

——或许并不会多少佛理,只会双手合十,认真地说出一句荒唐的“咪咪陀佛”的,信徒。

镇压的效果日渐褪去,那些曾经触底的凶性终于重见天日,再以比从前还要更凶狠数倍的方式展露出来!

那段时光的魔域,血流成河,那些以魔族的想象建造的佛像被推倒在地,过分粗壮的胳膊碎裂开来,僧袍盖不住的尾巴滑稽地插在废墟上,那张毛茸茸的脸上,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这个世间。

也许这个时候,菩提宗的那口钟曾经午夜悲鸣,也许山上供奉的香火也曾流下过血泪,但魔域的这一场悲剧,却早已注定,且无法扭转。

但也并非全然一场闹剧。

所以此后,菩提宗得道高僧的菩提珠可以渡化被困的魔族冤魂,所以……净幽前辈才会在那一场不归之前,先来见她,再赠与她一场杀阵。

以净幽的境界,想必早已修成了通透眼,虽不能窥得未来,却也总有些预感。

虞绒绒的意识依然暗沉,她的手却已经无意识般动了起来,再触碰到了被她放置在盒子中的那一朵永不凋零的荷花。

“……小师妹。”嘈杂与声音一并传入她的脑海之中,傅时画的声音与平时大不相同,仿佛强忍着某种痛楚,声音沙哑,也不知已经呼唤了她多少声。

虞绒绒的手倏而从那朵荷花上移开,转而握住了胸口的那枚四师姐云璃赠与她的鲛人鳞片。

鲛人擅歌,擅幻术,自然也擅长破除幻术。

虞绒绒不知道将自己的意识拉入这样画面中的究竟是什么,但就算不是普通的幻术,她握住的这片鳞,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鲛人鳞。

要说,那可是谢琉带出来的唯一的徒弟身上的宝贵鳞片!

果然,随着她的手指触碰到鳞片,她的意识终于从仿若泥沼的深渊中慢慢苏醒,她的六感也随之复苏。

可这样的复苏,却与她所想的,并不相同。

她分明意识还在,然而她的意识中,却充斥了太多的情绪。

仿佛她之前所见的那些画面中,所有在血泊中倒下的魔族都齐齐转头向她看来,而他们身上所有的那些浓厚的情绪,也几乎在视线触碰的同一刹那,浮现在了她的心里。

那些浓郁的恨,憎恶,怨怼,绝望,崩溃,麻木,那些哀苦,痛楚与苦难,以及那些几若疯癫的凶残与失去神智的杀戮之心……所有这些沉淀的情绪,仿佛像是扑面而来的血河一般,将她的神智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