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雾港(十七)

隔了很久,比风声更响的心跳才逐渐安静下来。

这段路比想象中的短了不少,凌溯随口说了几场叫人感觉不错的梦——起初的异变并不严重,所以能成为梦域的都是格外强烈的情绪和执念。

它们充盈在整个梦里,有的明亮,有的凄冷,有的热烈,有的绝望……这些梦的时间流速通常都很慢,比现实慢,也比茧的时间慢,有时候路过一场梦,就像是过完了小半生。

回过神的时候,庄迭已经跟凌溯一起沿着铁轨走回了镇上。

……

记忆中的少年骗子并没被报复或是惩罚。

虽然被搅黄了一场生意,但他带回来了一个更棒的画家。

那个年轻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画出跟几乎一模一样的赛马票,甚至还会做版画,只要有板子就能套色印刷,再卡上自制的红戳,连检票员都未必能分辨出真假。

伊文愿意贡献出这一门几乎能生钱的手艺,却不要分成,也拒绝加入他们,只是提出了两个要求:

第一,他们不能往死里揍艾克特一顿。

第二,这种赛马票只能拿去卖给那些赚黑心钱的商人,还要抽出一成利润分给没饭吃的农民。

骗子们围成一圈,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半天,哄堂大笑着答应了这两个孩子气的要求,又给他留下了一支丝绸做成的郁金香。

“这是骗子对你付出的好心和善意。”

艾克特用额头贴了贴他的手背,彬彬有礼地把那支小巧的丝绸花插进伊文的口袋:“这朵花近乎完美,它永远不会凋落、不会枯萎、不会腐败,除了……”

伊文打断他:“除了它是假的。”

艾克特看了他半晌,脸上又露出那种反以为荣的孩子气的笑容。

他在伊文的眼前拍了下手掌:“这就对了,伊文,你得记住这个……”

……

庄迭低头看向自己的衬衫口袋。

随着他们梳理到这段记忆,那朵精巧的丝绸郁金香也出现在了他的口袋里。

它的确非常漂亮,栩栩如生,比真花还要更加完美。大概是制作时在内部掺入了某种香料,甚至隐隐透出馥郁的香气。

Z1还有点遗憾:“可惜,伊文还是被这些人拉下水了……”

“倒也不一定,他本来就在水里。”

催眠师端着咖啡,拍了拍他的肩:“别忘了,伊文他们家可是专门抢商船、剁人手指头的海盗。”

要不是艾克特及时拖走了这位小海盗,这些骗子同伙们真敢碰伊文一根手指,现在大概就真的都被吊在桅杆上风干了。

Z1也才反应过来:“对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在码头的时候,伊文怎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不想让艾克特知道?”

“换成我应该也不想吧?”催眠师沉吟道,“这跟喜不喜欢码头是两码事,要是谁都知道我们家天天拎着把刀砍人,肯定都不敢跟我说话了。”

Z1点了点头,也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两口。

他们现在正循着凌溯和庄迭获得的记忆,坐在小镇沿街的咖啡馆里——这座咖啡馆的气氛比码头上的酒馆好得多,干净整洁,点缀着鲜花,还有落魄的乐手在门口或是窗前拉小提琴助兴。

这片梦域给身体带来的饥饿和疲惫感和现实很接近,即使是Z1,到这时候也不得不吃点东西、坐下来歇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接下来的探索。

在梦所给出的记忆中,这也是伊文和艾克特常会来的地方。

他们在这儿从不谈论骗子和海盗。

艾克特给他讲那些旅居时见过的风景、听过的趣事,伊文大多数时候都抱着画板埋头画画,偶尔也说上几句学校里的见闻。

他不准艾克特看自己的画板,要不是见识过伊文临摹赛马票的本事,艾克特几乎要以为他拿着那么多绘画颜料和工具是在虚张声势。

偶尔想不起来什么故事可讲,陪着对方画画又实在等得无聊的时候,艾克特也会兴冲冲地给伊文表演自己的特长。

他从小就是个骗子,精通一切讨人喜欢的手段和上流人士的做派——艾克特能把一条餐巾在几秒内叠成一朵花,再从手心里忽然变出来;也懂得最复杂的舞步、最繁琐的礼节;偶尔还会从落魄的小提琴手里借来把小提琴,绕着伊文拉个不停。

不得不说,那些风格各异的曲调一点也不吵,反而非常悠扬动听,比那些蹩脚的小提琴手拉得强出许多。

除了这个,艾克特还很擅长骑马——虽然伊文从来都不肯承认,但这其实是他觉得艾克特最厉害的地方。

伊文从小长在海盗堆里,那些水手能在风浪里抛锚划船,也能在暴风雨里爬上最高的桅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会骑马。自从五岁那年被一匹脱缰的马撞飞出去,他就再也不敢碰任何马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