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昔日情郎

---------

檐角笼灯款摆, 光晕像有涟漪似的,高高低低地在人脸上起伏着,调弄着。

谢枝山看着司滢走近,他不是头回听她这么粗声恶气地跟自己说话, 可这幅模样却很是罕见。

漆亮的眼, 两腮艳艳的, 连鼻尖都有些红。

被直勾勾盯着,谢枝山下意识后退半步,想想觉得不对, 又往前进了一步,严肃地拧起眉问:“怎么不穿鞋?”

司滢不说话, 但伸手过来,用两根指头夹住他的嘴唇。

是真不含蓄,一近身就摸他!

谢枝山震惊极了, 一时竟忘了要反抗, 人愣愣的,直到那两根手指松开他的唇, 游到了他的鼻和眼。

手心起了汗,谢枝山开始慌张起来。

他虽然不算情场老手,却也不是只会钻研骈文的书呆,这样无声的勾逗,他是看得出来的。

刚决定与丁淳了断,便要同他……能这么急切,果然是早有心思。

这就对他下手了么?他要不要再矜持一下?

她很主动,可他如果这么快就屈服, 以后她会否瞧不起他, 觉得他是个没底线没坚持, 她勾勾手就会贴上去的男人?

天人交战,情\\欲与礼法在脑袋里横来亘去,打得不可交分。

被这样明目张胆地垂涎,谢枝山很为难:“你这是……想对我怎样?”

刚说完,挨了个嘴巴子。

姑娘家手劲本不大,但醉鬼总有几分生生的蛮力,像猛地在他脸上拍了个蚊子。

有那么一瞬,谢枝山感觉眼珠子都被扇得挪了位。

耳门有些嗡嗡作响,自小被惯养,就算在死牢都没人敢这么对待他,而这人恃醉行凶,行的却是这份凶。

谢枝山难以接受,正欲发作时,听得女醉鬼软乎一声:“小秀才,你长高好多。”

她踮起脚,伸手在他头上比了比:“你高我好多,再不是矮秀才了。”

头回和矮字沾上边,谢枝山气得发笑。

小秀才是谁?昔日情郎么?

这么个酒品,喝醉了就乱认人。他上回不过说几句醉言罢了,起码没认错人,她倒好,开口就将他认作旁的男子?

司滢喃喃地问:“你怎么养得这么白,比以前更俊了。”一边说,一边又去摸他,从脸摸到耳朵,沿着轮廓在动。

醉了的人,说话时气流都是游走于唇齿的,声音半吞半含,别样的亲昵,尤其蛊人。

谢枝山任她轻薄,沉毅又安详,只于似笑非笑间深深看她一眼:“哪里来的小秀才?莫非你还有过童养夫?”

“夫?”司滢迟钝地眨两下眼睛:“五岁你就说要嫁、要娶我,跑我家蹭西席,可我家里一出事你就娶了别人……”

她低手去牵他的衣料:“你长高了,过上好日子了,穿起绫罗来了。”又叹一声:“虽然我也怨过你,但你沾了赌钱的恶习,欠钱被人打死……你死得不冤,你知道吗?”

“怎么不冤?我本来就是冤死的。”说完,谢枝山觉得不该接这句茬,再看她醉相实在有失体面,便皱起眉:“好端端的姑娘家醉成这样,到底什么泼天的兴致,还一个人喝上了?哪个混帐东西给你沽的酒?该罚!”

严厉起来声音一重,把司滢唬得呆滞了下。

她后退半步,盯着他瞧了好半晌,霍然汪起眼来:“大哥?”

脆脆的一声唤,把个谢枝山气得直喘\\粗\\气。

醉鬼他看得多了,酒后失常的也见过,比如礼部的祝侍郎。

老爷子宴上多吃几杯,把万岁认作自己孙儿,当场摆起爷爷的架子来,指着天子的鼻眼教他做人道理,末了又骂个狗血淋头。

那日要不是杨斯年帮着开脱,祝府一家子的命就危了。

也曾听同僚说过,醉了的女人娇憨可喜,百般媚态……怎么独她喝醉了这么气人?

他这张脸到底有多寻常,竟让她接连错认?

骨节一寸寸地作痒,谢枝山感觉很糟心,抬手想去敲这女醉鬼,然而人家用力地仰头看他:“大哥,你说躲几年就回家的,怎么我等了这么些年你总不回?”

说完,捏着他的袖子哽咽起来:“祖父病得说不出话,有人来找茬,我靠学他的声音才……吓退那些无赖,让他们以为祖父还健朗,还能护住我……”

她一哭,谢枝山心头骤痛,怒也消了下去,思虑起怎么安慰。

想来想去,万般疼惜皆化作一句:“莫怕,往后,我会护着你的。”

司滢盯着他,疑惑地蹙起眉头。

谢枝山还倒她并不肯信,正色道:“我从不说谎,必不骗你。”

真情实意,言之凿凿,可醉人哪里摸得着路数?这份表态才刚砸到地上,就见司滢逼近身前,接着狼爪再现,招呼也不打就把他领子扯开,指着他的左边肩膀:“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这里有道火疤,在窑炉里烫的,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