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帮你是人情

猎猎风声,似万蚁噬木。

今日的京师,依旧被雾淡笼罩,长天一色,北地吹来的砂砾渐渐掩盖了紫禁城富丽堂皇的金瓦,只留一片红黄交映,素净如宋画。

司礼监值班房,魏忠贤听着洛阳赶回的官校汇报,一下就懂了其中意思。

旋即,他眼眸微动。

大战略的决策上,毫无疑问,皇帝表态支持熊廷弼、洪承畴的联名请奏,但不想轻动辽、沈大军,正好也给孙承宗一个面子,用一用袁崇焕。

只是……

这袁崇焕前几日才给自己修了生祠,献上这幅《雪中归棹图》,据说是宋徽宗名作。

礼已经收了,生祠也默许了,这时候皇帝要袁崇焕去偷袭建奴老巢,就是不动声色地将孙承宗的奏疏打了回去。

这道旨意,总归是不好发。

想着,魏忠贤略有粗糙的手,轻轻抚在这幅图上。

细细一观,只见这图上白粉为雪,泼墨晕梁,纵如他一般不爱风雅的门外汉,也能看出笔法不俗。

魏忠贤从未登临高山,也未曾游历大江南北,去边疆苦寒之地,见识到这等雪景。一时间,倒有些爱不释手。

宋徽宗生长于深宫之中,却能将寒江冻雪画的生趣盎然,情意相交。

魏忠贤自嘲一笑,宋徽宗画中的含义,如他这样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出来的。

大抵如当今陛下这般身为天子的,才能有这般风度,触目所及,就是江山万里。

魏忠贤这般左思右想,半晌,方才卷帘不舍地合上这幅图,叹道:“照皇爷的意思,拟旨吧。”

小太监闻言一愣,问:“老祖爷爷,这两道旨意下去,袁崇焕又修生祠,又送您画的,岂不白白枉费了这番心思……”

“皇爷听您的话,不去劝劝么?”

听得这话,魏忠贤眼眸似剑,凌厉地射过去,冷笑:“皇爷听我的?”

“你错了!”

“皇爷只听他自己的。”

说着,魏忠贤忽然颓丧下来,靠在椅子上,任凭宫女轻揉自己的脑袋,闭上眼道:

“咱们做太监的,自己就算是有再喜欢的东西,与皇爷犯了冲,也还是要尽早舍弃的。”

“我这脚下,你看见了什么?”

小太监向魏忠贤脚下一望,会错了意,谄媚笑道:“回老祖爷爷,是江南去岁贡上来,质地上乘的毛毯,皇爷出征前赏您的——”

“这倒也不怪你……”魏忠贤没什么意外,在小阉不明所以地目光中,道:

“本督这脚下,是一根独木桥,独木桥下,又是涛涛江河。”

小阉也惊恐万分,脸色吓得苍白,“那您要是走错了一步,那不就!”

“就跌得粉身碎骨!”

魏忠贤冷笑几声。

“这幅《雪中归棹图》,中宫娘娘应该喜欢,就说是袁崇焕小战得胜,从后金那儿缴获来的。”

“奴婢明白。”

待小阉退去,魏忠贤叹了口气,望向宁远方向。

袁崇焕,本督很想帮你,可皇爷对你态度不清,本督礼既已受了,帮你是人情,帮到这,是只能如此。

再多说上几句,我都要卷进去。

……

近几日,京师的天气一直如此,阴暗得让人心中发闷,张嫣在坤宁宫待不住,便出来走走。

“娘娘,今日照往日那样,去万岁山为皇爷祈福吗?”

路上,遇见了同样出来放风的裕妃。

两人相约,同去万岁山庙上为皇帝祈福,愿望西南战事少死些人,皇帝亲征,也能旗开得胜,尽快平定西南战乱。

自万岁山下来,两女来到池塘边上。

她们越走越快,直至宫人们都跟随不上,裕妃走得好好的,因在皇后身旁正有些紧张,却被张嫣捧起一掌水花,塞进脖子里。

“哇!”

童静儿蹿起来,手忙脚乱地抖落自脖子而下的凉意,滑稽样子惹得张嫣捧腹。

想也没想,她便也捧起一掌清澈地池水,向正笑着的张嫣泼去。

片刻,张嫣脸上的笑容一滞,愣愣望着锦衣上的水痕,她穿的是今岁封后时朝鲜进贡的上好锦服,光滑细腻。

裕妃的水泼到上面,泛起丝丝凉意,直顺着滑落,只留下一道水痕。

张嫣却像是受了重击,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她的睫毛抖了抖,几小滴水珠趁机滑落,使眼神更加清澈。

“你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敢打皇后!”

起初,童静儿有些畏惧,但既已犯了事,便就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噘着嘴娇嗔道:

“娘娘尽管治我的罪去,您的锦衣扔都扔不完,我可就这一套,还给娘娘弄湿了。”

她话音未落,张嫣却是趁其不备,又捧起一掌池水,扑在她脸上,笑着道:

“那便再湿些,等湿透了,本宫赐你一套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