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第2/2页)

沈昱完全可以引经据典写上一篇文采斐然的华丽之作——想必大部分贡元都是这么做的,只要观点够正,怎么写都不会出错,最后无非就是比谁的文采更出色——沈昱已经连中五元,只要这篇殿试之作足够华丽,状元非他莫属。

但沈昱却不想这么做。

他心道,去年年中世家赵家被赶回了老家,年末一批妄想复辟前朝的老鼠被抓,今年等大公主顺利生下孩子,钱家的家主之位就要换大驸马去坐了……

在这个时间点,皇上出了一道考题叫考生“说礼”,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皇上这是剑指世家啊!

世家自诩以“礼”立世,人们也吃他们这一套。皇上却问,何为礼?

到底何为礼?礼真的就是世家那一套吗?

沈昱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世人大都觉得礼确实就是世家那一套,所以他们的行为准则常常引得大家竞相学习。君不见多少平民出身的官员,一朝富裕就开始改家里的规矩,一切都要向着世家靠拢,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浅薄;君不见那些草根出身的武勋,几代人下来,模仿着世家把规矩搞得越来越重了,以此来证明自家的“高贵”。

虽然“礼”一字成为了世家的桎梏,赵家就是因为失礼,整个家族滚出了京城(若武勋犯了同样的事,不至于整个家族都无法在京城立足);但“礼”更是成为了世家的保/护/伞!世家至今仍不愿意真心顺服,皇上却只能视而不见。

因此,皇上想要看到的答案必然是——礼绝对不是世家的那一套!

明确了答案再去构思文章,沈昱很快就心中有稿了。他不能睁眼说瞎话,说世家的很多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是错误的。事实就是,世家确实是懂礼的。

那么,只能把立意彻底放大,说世家懂礼,但世家不能代表“礼”。

沈昱在心里打完草稿,研好墨、备好笔,就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开篇说“礼”本指祭神、敬神,代表了天地间的一种准则和规范。人们顺应自然与天道,从天地规则中去吸纳“礼”来约束自身,使得自己有别于草木和野兽。

天地是无限的、广袤的,但人的智慧是有限的、狭隘的。

因此从古至今,虽然大家都在崇礼,但人世间的规矩却在慢慢发生变化。先秦那时候,大家参加宴会需跪坐;但现在的人却更习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难道就可以因此说先秦的人比我们现在的人更懂礼吗?或者反过来说现在的人比先秦的人更懂礼?当然不行了!先秦的跪坐也是礼,今人的正坐一样是礼。

所以“礼”是变化多端的吗?它是随时可以更改的吗?

这就有违圣贤书上的话了!

不,其实礼根本没有变。

因为天地规则一直没发生改变,先秦时一年有四季,如今也一年有四季。先秦时冬冷夏热,如今也冬冷夏热。改变的不是“礼”,而是人们对“礼”的理解。

“礼”的本质是对天地的尊敬。君臣之间,君就是臣的天;父子之间,父就是子的天。我们所谓的讲礼,就是用对待天地的那种敬畏的心,去对待君王和父亲。因此,如果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就是礼,大家都来学我吧,这人就太狂妄了,简直天地不容。唯有天地日月才能代表礼,因为它们是亘古不变的。

……

洋洋洒洒千余字,沈昱一气呵成。

通篇没有提到世家,既然都把天地日月拎出来了,这时刻意去提世家反而显得狭隘了。沈昱这文就好像是在说,我不针对世家,我只是在讲天地的道理而已。顺应自然、顺应天道,这话放在哪里都不会有错,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今上在一些小事上总显得仁慈。

比如在殿试的时候,今上一般都习惯在龙椅上久坐,不会忽然走下龙椅,在考生中间走来走去。因为这种走动会让很多从未面过圣的考生感到压力,会让他们战战兢兢。但这一次,看着沈昱那副从容的模样,今上实在忍不住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为音奴所喜的年轻人到底写了什么!

皇上悄悄走下台阶,安安静静地走到了沈昱旁边,低头看了起来。

这一看竟然就看住了!

等到沈昱落笔,还来不及检查,皇上就伸手将卷子拿走了。

“好好好!”皇上忍不住大声夸赞起来,这时的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去体贴文和殿里的其他考生了,他大笑着说,“不愧是沈家麒麟儿,是朕的状元郎啊!”

竟是金口玉言直接把状元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