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艳书 上册》(2)(第3/10页)
白姨将手抚了抚自己的嘴角,被紧裹在皮手套里的几根黑色手指映着她染得鲜红的嘴唇,显得既怪诞又妖媚,“你说得原不错,上下几千年,女人总围着男人团团转,为此才见房夫人饮毒酒[5]、王宝钏守寒窑[6]、荀采投环[7]……一个个
女人为男人吃醋、为男人守节、为男人自尽。但在这儿,你会看见些不一样的,你会看见每一名红倌人都被不同的客人包围着,这些男人为了她斗富争风,就好像三妻四妾出尽百宝去讨好她们的丈夫。”
佛儿面色稍改,“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转?我不信,哪里有这种蠢货?”
白姨天衣无缝的笑面之上终是浮起了一丝嘲弄,“可别当这些客人蠢,我才说了,他们不是高官就是豪富,全都是把其他男人踩在脚底下的狠角色,一个比一个精明冷酷。而你们猜一猜,有多少这样的男人,就在这条胡同里,被倌人们玩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四个女孩儿都凝神聆听,尤其是佛儿,她一扫之前满面的不屑,圆睁起一双冷丽的眼眸道:“女人真可以反过来玩弄男人?”
白姨也目视着她,一如全能的神祇俯瞰着无知的凡人,“天下之大,唯有在这槐花胡同里,女人不用白白遭受男人的玩弄,而可以名正言顺地玩弄男人。这个游戏好玩极了,有时候会有点儿残忍,但还是好玩极了。”
一直缩在佛儿身后的万漪面露不解,重复了一句:“您说——游戏?”
白姨瞄了她一眼,轻摆着肩梢与腰肢,仪态万方,载笑载言:“为了赢得这个游戏,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你们要学习各种技艺,唱曲练舞、操琴弄箫。不过这些都没那么要紧,顶要紧的是,你们得学习怎样以卑贱已极的娼妓之身令最高贵的一群男人俯首称臣,怎样用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微笑和眼泪去骗取他们在生死场里拼命搏来的一切:权力、金钱、名望……孩子们,你们想要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吗?”这一回插话的是玉怜,声调听起来又入迷又兴奋。
白姨笑哼一声:“只除了一样。我须在头一天就警告你们,你们都将成为贩卖情爱的女人,但你们唯一不可以沾染的,连想都别去想一下的,就是情爱。”瞬时间,她那洋溢着笑容的脸孔像被抽干了似的,变得干瘪而阴冷,“一时一刻也别走了神,情场就是沙场,情爱是剑,也是盾。若你们犯傻到把剑和盾全交进敌人的手里,就是有着樊素、小蛮[8]的美貌,薛涛、苏小[9]的才华,你们也必将抱着自己的美貌和才华,死于心碎。”
其他人都被白姨的话语震慑住了,独独书影毫无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
是没听懂。白姨倒也不大留意,只把目光从小女孩低垂的脸上一掠而过,优美的微笑就重新在她两腮上绽放开来,“成千上万的倌人都这么过来的,要么击败男人,要么被男人击败,只有一位在游戏里既没赢也没输,她与男人盟约和平,修好百年。你们也来沾一点儿福泽,拜一拜吧。”
诸女这才注意到,就在白眉大仙的金身侧首另供着一张青绿小像,画像上是一位绝代佳人,神情又似是淹然百媚,又似是雍容大雅,她臂怀间拢着一只白色波斯猫,眼眉间则笼着浅淡的笑意与深深的神秘。几缕浮光自菱花窗棂漏进来,如情郎长长的指尖,轻抚着她的脸儿身儿。
四人一时间全看痴了,不由自主就屈膝跪下去。白姨点燃了一炷清香奉于那画像前,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段家班青田姑娘,你们的祖姑奶奶。八十年前,她就是从这所怀雅堂走出去,一直走到了世祖皇帝的身边。世祖的‘皇帝’虽为追封,但他生前贵为辅弼幼主的摄政叔王,大权独揽,实已与帝王无异,坐拥佳丽三千,却独对这一位花街出身的倌人情有独钟。传说这一对爱侣早已化为天上神仙,但段娘娘的仙灵偶尔会留恋旧地,回到这里来护佑香国后人。”
后面的玉怜张口叫道:“我知道段娘娘,我从前那位养母也拜她。干这行的谁不拜?”
白姨旋踵而回,一笑道:“这是天赐的福泽,凡人学不来。妈妈只愿你们多学学另一位娘娘,这位娘娘也出自我们怀雅堂——”
“我也知道!”玉怜直跪在那里,又一次朗声叫出来,“妈妈说的是自个儿的养女,当今‘九千岁’的义女,‘四金刚’[10]之一的白凤姑娘!”
白姨带着笑走来,翻过了掌心将几人虚虚一托,一行向着玉怜道:“四年前,白凤正是以一曲短箫博得了九千岁的恩眷。而你年纪轻轻,吹箫的技艺已不在白凤之下,委实难得。说起来,白凤今年已过了双十岁数,九千岁尽管也年过不惑,但他老人家终究有九千岁,再过个三年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