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万艳书 下册》(16)(第9/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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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盛言感到自己又一次变回了詹少帅,陪伴着父亲在门楼上阅兵。他与白凤的往事一例例全从他眼皮下通过,军容浩大而整齐,一望无际。他扭脸转向身边的父亲,几乎是在向他哀求,“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怎可对她做出这种事?”
“在她对珍珍的所作所为后,她为你做过的一切,都不再算数了。”最高统帅向着他转过脸,脸容冷酷得像是块石头;詹盛言认出了他,那不是父亲,那是他自己。
他接过了如山军令,回目于白凤,举起酒杯,“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
白凤与他碰杯,含笑饮尽,“詹大帅,祝我们不再只是‘幸存’,祝我们‘胜利’。”
而他在那一刻业已预见——一如巫者预见凡人的命运——等待着她的“胜利”是什么。
现在,他目睹着所有幻影从地底爬出,它们扯掉了白凤的衣裳,令她遍体鳞伤的身体被赤露在万万人之前,积年的旧伤与初绽的新痕无分彼此地被裹入沾满她皮肤的金砂之中。詹盛言俯瞰着白凤的双腿被粗暴地分开,有人伸出手,在人群一阵又一阵的怪叫中,从一个妓女最神秘的地方揪出了一样东西。
仿似从一只珠母里掏出它的珍珠。
“这不是贼赃是什么?!臭婊子,我说你是上下都会咬啊,啊?咝,差点儿把爷的耳朵都咬掉,疯婆子,爷们儿还能弄不住你……”那人把它掷向她,它滚动了几下,停在血渍斑斑的沙地上。
一只龙眼大小的金球,镂空雕花,镶嵌鼻纽,纽上系一段细细红绳。
詹盛言又一次感到茶楼上下腾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围拥在他四周的侍卫
们吆喝着,拦挡住楼栏边越来越拥挤的人潮,但人们窃窃的议论已一句句打进他耳内:
“那是什么?”
“像是个薰球[48]。”
“我瞧出来了,不是薰球,是缅铃。”
“缅铃?”
“出产在缅甸国,就叫‘缅铃’。倒是和薰球一样,拿金属制成,内部镂空,不过可不是放入被里,而是放在炉中。”
“炉中?那是吃的?”
“你这人光晓得吃。我说的是道家的‘炉鼎’[49]!这缅铃原是房中术之物,有封死的,装入了水银来震颤鸣动,也有能够开合的,内置滚碗好贮装合媚药,采战时拿绳子牵动,慢慢在里头熬化以助兴。还要我说得多明白?”
“我说老兄,你竟对这个还颇有心得,莫不是新纳的小嫂子……”
“走开走开!不准往这边凑!”詹盛言听到自己的侍卫们驱赶开那些个蚊蝇般扰人的杂声,可马上又一拨蚊蝇喁喁而至,先是个女声惑然娇呼:“凤姐姐偷藏个缅铃做什么?”
跟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几乎还是个大男孩,声音里仍满蕴着跳脱与狂放。“凤姐姐要偷的不是缅铃,她准是把偷来的东西藏在缅铃里头,希望躲过搜身,可不幸被发现了。”
“她眼见要嫁给盛公爷,只差一步就功德圆满,什么东西还值得她冒这样的险?”
那大男孩长叹一声:“凤姐姐绝不会为了东西去冒险,她是为了人,我看八成就是为了她那盛公爷。”
自白凤被轿子抬出尉迟府,詹盛言的眼光就从未离开她左右,但他听这一男一女的嗓音都很耳熟,一口一个“凤姐姐”也叫得很亲昵,显然和白凤是老相识,不由他就调转了双眼望向他们。
他和他们中间隔着几名侍卫,但檐口上的大灯光焰熊熊,正把那两张脸照
得亮堂堂的,女的是“四金刚”之一的蒋文淑,必是专程来看白凤出嫁。她率先注意到詹盛言,掩口失叫:“盛公爷,你怎的会在这里?!”
詹盛言根本没搭理她,只盯着她身畔的客人,那人也转过脸,脸孔在灯光下漂亮到妖野,年轻锋锐的眼睛比电珠还闪亮。
詹盛言记起了他,他叫柳梦斋,是那个名高势大的富商与流氓——柳承宗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说,柳梦斋只是“某人的儿子”而已,至于他自身,只不过是一个挥霍无度的嫖客、一个偷窃成瘾的惯犯,一个再小不过的小角色。
于是詹盛言,这一名爵位与功勋都冠盖帝国之顶的贵族,从那一个富有的贱民脸上移开了自己冷漠的注视。柳梦斋却始终死死盯着他,文淑暗暗拉扯着,“大爷,走啦,别看了,走啦……”
半晌后,柳梦斋甩开文淑的手,冷笑了一声:“凤姐姐做了一辈子‘金刚’,临了却当了个冤桶。”
詹盛言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但他没办法不听见自己。他又一次听见自己,还有尉迟度,听见他们两个人同样冷血而无耻的声音回响在永不会消逝的那一夜:
“你究竟要怎么样?要她被咱家的狗活活咬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