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晚,李稚睡在道观客房中,听着外面的雨声,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遇到的那个人,不知为何竟是忘不掉了,恍惚间他又闻到那股气味,白桂花、竹叶、还有茶香,夜雨吹落山林,黑白道观隐在白雾间,隐世的神仙羁旅其中。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天光从黄色纱窗照进来,他瞬间从床上坐起身,莫名有种做了个朦胧美梦的感觉。

推开门走出去,忽然他视线一停,门口的地上摆着一只漆黑木盒,他下意识看了眼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他弯下腰拾起木盒,打开盖子看了眼,上面覆着一张金青色的锦布,再揭开发现其中是一盒银子。他的手突然停住了。

脑海中又想起昨晚梦见的那个人,然后猛地回过神来,不是梦!

李稚大步走了出去,他这猛的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忽然他看见小道童提着扫把走进院子,立刻跑过去,向他打听起昨天晚上后院的那个人。

小道童昨晚睡得有点迟,早起没什么精神,他百无聊赖地扫着雨后的湿落叶,听完了李稚说的,“哦,你说的是昨晚观主的客人吧?他并不是我们道观的人,今日一早已经离开了。”

李稚忽然愣住,“离开了?那他还会回来吗?”

小道童摇摇头,“那不知道,他是昨天偶然路过此地进来拜会,我从前也没见过他,大约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吧。”说完小道童低头继续哗啦啦地扫地,留下李稚失神地站在原地。

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回头看向山外的长阶,下了一夜的雨,石子路上又落了一层白桂花,山林中弥漫着浩荡的白雾,世外的神仙已无迹可寻。

李稚没有动那些银子,连带着木盒一起小心地收在包袱中。他离开前本想亲自去找观主告辞,却只得到一句话,“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聚散如此,无须多言。他听出对方的意思,也就没有再坚持,拱手行了一礼以作告别。沿着石子路下山时,他心中有些彷徨失落,却又说不清自己具体在失落些什么。

他停下脚步,看向四周空山。

真的像是在寂静深山中偶遇了一个神仙,然后再也找不见了,他忽然又想起昨晚对方说的话。

“谢道吟,建章人氏。”

那空禅似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李稚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动了下,随后是一阵久久的怅然若失,好似是做了一个真假难辨的梦。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身,继续下了山。

两个月后,李稚来到盛京。

他背着包袱站在城门外观望了很久,发现这座金陵古城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这座城池比他想象得要大,大很多。

天还没有亮,他沿着一千年前的金陵古道往前走,身后不时有疾驰的马车追上来,古城墙外栽着上千株杨柳,早起的贩夫推着车去城里送东西,守卫借着昏暗的灯光在查门禁,李稚仰头看了眼,有朦朦胧胧的轻烟自从城中散出来。

李稚将自己的文牒递给守卫,对方查看过后放他进去,“早些去换了户牒。”

“多谢。”

李稚进了城,入眼就是一条笔直官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宽敞的道路,微微震撼。他早些年在书上读过盛京太守狩猎的故事,想来也只有这种康庄大道才能容得下三十六架疾驰的马车,确实是帝王州府的气象。

他继续往前走,东城门进来后是一大片民巷,道路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十二户为一里,家家院门口都挂着一块方木板,上面清楚地刻着京兆处的户碟登记信息。

清晨街上没什么人,几头高大的牛忽然从巷子里走出来,此时天还没全亮,李稚一时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出没,下意识浑身僵直,那几头青牛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稚背靠着巷子的墙壁没动,莫名有点尴尬。

这盛京的牛好像是成了精,那一幅颓唐慵懒瞧不起人的模样,活脱脱像个隐士?

李稚没见过,他觉得很新鲜,这儿的一切对初来乍到的少年而言都很新鲜。

李稚背着包袱来到京兆处,他抬起下巴认真观察了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没找错地方,走了进去。

大堂中,一群司官们围过来看他账面上的“六钱银子”,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抬起头看向堂下站着的少年。

“京州来的?!”

“是!”

“走路来的?”

“是!”

李稚是小地方出身,第一天来盛京也没人教他官场潜规则,他不明白大家为何这么看着他,但总归笑一笑感觉会好一点?

官考上来的小吏往往没有委任状,一般都是到任后,看看有什么空缺职位再填进去,州府衙的几位司吏看着堂下踌躇满志的李稚很久,忽然也跟着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