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仇人

回去的路上变成了季别云骑在前面。

他情不自禁回想着方才在悬崖边的闹剧,吵架的片段悉数淡去,他偏偏只记起来观尘最后那个笑。

自己是贪图美色,可也不至于心跳变快吧?

季别云如芒在背,身后的马蹄声始终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什么追着走。

他心乱如麻,一挥鞭,身下的马瞬间与后面拉开了距离。

他们快马加鞭赶回了充州城,季别云揉着眉心往驿馆里走,几步之后转过头去,对着僧人道:“你先回房休息吧。”

观尘转身前问道:“施主一夜未睡,撑得住吗?”

他点点头,说了句“不必担心”便去找戴丰茂了。

不料刚走几步就撞见了戴丰茂,正从关押谷杉月的柴房里出来,一看见他便激动不已,像是有话要说。

他被拉到角落里,戴副尉压低了声音道:“凤玉楼没能留下来任何记录信息的册子,但我们找到了女子的木牌,一共二十个牌子,都没有谷杉月的名字。我猜是因为那孩子年龄小,还没到挂牌的时候。不过我看她应该就是从凤玉楼出来的,大半夜跑到楼里装鬼,八成是为了替其他女子的死打抱不平吧?”

季别云想了想,“那些木牌呢?”

“作为证物拿回来了,”戴丰茂有些犹豫,“但是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处理。”

其实季别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牌子上沾着数条人命的血,是该作为遗物还是作为证物?

他只能让戴丰茂先把那些牌子收好。

“我们去问了那些百姓,他们口风都很紧,像是被人事先交代过,矢口否认洪涝的事。”戴丰茂继续交代,“我们又不能对百姓随意用刑,只好去查了官府文书。虽然也没有记载洪涝之事,但我们发现充州曾动用过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用途没有写明,只说是城防修建,时间正好在一年前。”

戴丰茂说得口干舌燥,歇了片刻才又道:“我们去逼问了衙役,有人承认了,一年前河堤是修缮过。”

季别云问:“哪儿的河堤?”

“凤玉楼那一段。”

连上了。

既然修缮过河堤,那洪涝必然发生过了。凤玉楼果然被淹过,怪不得就连二楼都有被水泡过的痕迹。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能上达天听?”他像是在发问,又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戴丰茂欲言又止:“御史台……”

是了,这件事不仅是充州有意隐瞒,御史台更是失职了。

大梁每一道都配有监察御史,巡察各地州县,这种灾祸就算被刺史瞒下了,也绝对瞒不过监察御史。御史台一旦知晓,必然会呈报给圣上。

御史台……三司会审里也有御史台。

礼部侍郎郑禹一案由三法司仓促结案,蔡涵也在狱中被人劫走,走前留下隐秘的血书——“顶罪灭口”。现在想来,恐怕顶的是充州案真正凶手的罪,御史台又受凶手之托,试图灭了蔡涵的口。

季别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仇人。

那个灭口郑禹的人,害了柳家全家性命的幕后凶手。

他激动得手指在轻轻发抖,几乎握不住腰间的刀柄。

戴丰茂一抬眼,看见季别云就像中了邪一般恍惚不已,连眼睛都红了,整个人似乎受了什么刺激。

他担忧道:“你怎么了?”

季别云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睛才轻声道:“待会儿再审一下谷杉月,你先进去。”

戴丰茂不太放心,就这种状态,他怀疑头儿马上会倒下去。

“那你呢?”

“我马上来,”季别云声音有些抖,“别管了,进去。”

他不能违抗军令,只能三步一回头地进了柴房。

周遭只剩下季别云一人,和远处守在柴房外的四个士兵,不过他眼神扫过去之后,那四个人也不敢再看他。

他站在阳光之下,心里也像是有冰封的火种破土而出,烧得他全身上下都暴躁不安。

他早该想到的。

御史台领监察百官之职,直接与皇帝对接,特权极大。

能在两日之内给他爹定下通敌罪名,上呈先帝,且伪造了完整而充足的证据,光靠一个郑禹是不可能做到的,必须有另一个比郑禹更加位高权重之人来帮他。

郑禹四年前已经是灵州刺史,做到了地方官的最高官职,季别云曾经以为能帮郑禹的一定是权力更大的京官。现在想来,他漏掉了监察御史,一个下能勾连地方官员,上能欺君罔上的人。

灵州隶属淮南道,而淮南道曾经的监察御史是谁?

季别云思绪转得飞快,被压抑的情绪也挣脱而出,在全身血脉里沸腾翻滚。

许久没休息过的大脑在此刻濒临崩溃,连带着身体也不听使唤。他想要走到阴凉处休息片刻,双腿却像是灌了铅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