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染尘(第2/2页)

观尘那只手始终坚定有力地扶着他小臂,沉默片刻后才答道:“那样也太过执着了,执着于有,或者执着于无,不都是执念吗?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方可顿悟成佛。”

一听见佛教教义,季别云本就混乱的脑子更隐隐作痛,他摆了摆手示意观尘打住。

“行了大师,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他偏头看了僧人一眼,“在众人面前是刻苦修行的得道高僧,在我跟前又变成了在红尘里打滚的人。”

察觉到扶住自己的那只手倏地抓紧,他又软下语气来哄人:“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就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想顿悟成佛了,我看得出来,你压根就不想成佛。就当个有血有肉的人吧,我替你瞒着。”

两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季别云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我自己回房就行了,明日见。”

观尘定定看着他,那张脸在灯火里半明半暗。

“明日见。”僧人又补充了一句,“好好休息。”

季别云浑浑噩噩地告别观尘,回到自己房里,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一头栽在床榻上,紧接着便昏睡得不省人事了。

一夜无梦,等他再次清醒时,外面已天光大亮。

身上的疲惫感消散大半,头脑也清醒许多,季别云愣愣地盯着窗户的方向,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顺了一遍。

顺到最后,一切事情都落到了御史台三个字上。

元徽帝交给他的任务已经有了眉目,目前只需要去找更为有力的证据。

蔡涵尚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那封书信是誊抄的,不够直接;谷杉月不肯开口,也不知她究竟清楚多少内情。

还需要更多线索,能将御史台一击毙命的东西。

季别云起身推开窗户,放眼望去,充州大小街道依旧看不见几个人影。

此地百姓对官府的作为无疑是最清楚的,可他们现在都躲在自己屋里,不肯出来,也不愿配合他们。

他思来想去,却无法怪罪到这些百姓身上。百姓不肯出来声张正义,无非是因为在眼下的环境之中他们不敢,而不敢又多半是因为一旦出头就会被盯上。

充州刺史能将洪涝一事瞒下,其余地方不知作了多少恶,民众有苦不敢言,只能明哲保身。

季别云有些头疼,他如何能在短暂几日之内取得百姓信任?被充州官府毁掉数年的民心,再建立起来谈何容易。

他下楼之时正遇上准备上来找他的戴丰茂。

“头儿,有你的信。”

季别云预感不妙。这封信应该是徐阳送来的,若有好事,只管等他回京之后当面说,能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只有坏事。

他接了过来,打开后快速地扫了一眼。

戴丰茂没忍住,问道:“跟充州案有关的事情吗?”

季别云掏出火折子,将短笺烧了。

“对,蔡涵没挺过来,死了。”

手松开,纸张带着火星子飘到楼下,落到地面时已经变成了一团灰烬。

气氛有些沉重,季别云转而问道:“审问得如何了?”

“死士,什么也不肯招。”戴丰茂跟着他一起下楼,“不如再去案发地看看?”

季别云还没有去过被灭门的那两家住宅,索性同意了。走之前回望了一眼二楼,见和尚房门紧闭,也就没去打扰。

一行人匆匆到了刺史私宅,远远的便能看见焦黑的围墙。

里面的屋宅厅堂都烧塌了,只余一些顶梁柱还立着,其余全变成了废墟残垣。

“尸体都搬完了吗,废墟底下会不会还压着?”季别云问道。

戴丰茂摇摇头,“检查过了,没有,而且尸体人数也对上了。别进去了吧,在门口看看就成,反正里面也没什么线索。”

他们立在影壁旁,晨光从右边照过来,显得此处更加死气沉沉。

味道并不好闻,季别云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不死心,又问:“长史府上也仔细搜查过吗?”

“搜查过了,还是一样的结果。御史台一旦动手,必然会将所有痕迹都清除的,他们最懂如何发现蛛丝马迹,所以也擅长避人耳目。”戴丰茂强忍着失落的语气,转了转脖子,传出咔咔的骨节响声。

季别云思索着要不要亲自去问问沅河边的百姓,只是就算他去问了,也极有可能没用。

谷杉月那边又如此执着……一个没真正犯事且身世凄惨的小姑娘,他也做不出刑讯逼问的事。

难道真的要拿着手上似是而非的证据回去复命吗?

元徽帝会因为这些证据而大肆清查御史台吗?

季别云思虑良久,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戴丰茂追在后面问:“怎么了怎么了?”

“回驿馆,”他道,“写布告。”

作者有话说:

“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引用自《六祖坛经》,前面“菩提本无树”那四句引用了惠能大师的偈。因为非原创,所以在这里标注引用一下,没有其他任何不好的意思,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