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诉状
季别云这一天过得艰难,一颗心在担忧与悸动之中来回跳动,夜里也没能睡好。
他闭着眼,翻来覆去地回想白天的情景。
眼前一会儿是雪地里提灯而立的妖僧,一会儿又是悬清山上的佛殿。不受控制的思绪让他累极,睡着之前的最后一刻,他破天荒地想,自己上辈子不知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在家破人亡之后又喜欢上一个和尚。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将他吵醒的又是一阵拍门声。
上一回被这样拍门,还是在宸京时皇帝召他入宫问责。那次的记忆太深刻,导致他这一回也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季别云甫一打开门,就见到了一张长相忠厚又喜气洋洋的脸。
戴副尉直接上手,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人来了!”
他的零星睡意也被晃没了,匆匆忙忙往楼下赶,一边道:“让他们去府衙,顺便让人在城内敲锣打鼓,就说让大家去府衙看热闹。还有,把谷杉月也带过去,不过别让她露面。”
“别急啊,”戴丰茂跟在后面嚷嚷,“还有一件好事没说。”
季别云猛地停下脚步,揉了揉脸,做好准备之后问道:“什么好事?”
“来的人不少,三位县令外加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后面还跟着三五十个百姓,而且他们还带了诉状!”戴丰茂一口气说完,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少年长舒一口气,转头继续下楼,嘴里还不停念着“幸好”。
戴丰茂伸手探出栏杆,对着楼下的弟兄用力挥了挥,“走走走,咱们离回京的那天不远了!”
季别云却突然停了下来,笑意尽收地转身,看得戴丰茂一愣。
要骂人还是要跟他打架?他又说错话了吗,就算真说错了他也打不过啊,怎么办?
“你去知会一声观尘大师,让他也去。”季别云郑重其事道。
戴丰茂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他入行伍多年,没能上战场杀敌,反倒天天目睹这些糟心事。
“您自己去吧,我去安排人手。”
季别云不太敢面对观尘那张脸,他害怕自己的情绪又不受控制。
“不去就打一架,”他冷冷威胁道,“去还是不去?”
“这就去!”戴副尉蹭蹭往楼上跑,回头嘀咕,“昨日还见你俩黏在一块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别云听见了,顿时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之前有黏着观尘吗?
……没那么明显吧?
一转头,十多双目光都看向他,季别云赶紧想回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道:“去府衙。”
一行人去了府衙,却没升堂,只停在了正门外。
辰时二刻,日光已大盛。
少年将军站在府衙正门口,负手而立,而前来观看的百姓寥寥无几,只有两三人躲在远处墙根后面,偷偷往这里瞟。
不多时,从城外来的人浩浩荡荡到了此处。
人群极其安静,大多数人都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神情,季别云远远望见便觉得心中一凛。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诉状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百姓的厚望。
季别云本以为诉状是几页纸张,却瞧见最前面一人怀中抱着一匹白色布料,厚厚一卷,背面还透着密密麻麻的墨迹。
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罄竹难书。
那卷诉状不仅是他用来扳倒御史台的工具,还是当地百姓的血泪控诉。
季别云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待人走到府衙门口了才松开。
为首的应该是某位县令,年事已高,胡须都花白。抬眼看他的目光带着审视,沉重而谨慎,僵持了片刻才躬身道:“下官侯博,河南道充州平水县县令,今携平水县、阜阴县、沅南县三县百姓,诉充州刺史、长史伤化虐民一事,有二百七十六人联名诉状为证,伏乞宁远将军明察。”
二百七十六人。一日里竟召集了如此多人在诉状上留名。
季别云愈发觉得沉重,一时没有说话,还是在一旁的戴丰茂将诉状接了过来,与其他人各牵一头,将白练徐徐展开。
密密麻麻、字体各异的文字暴露在天光之下,一些片段行文老练,一些却如同白话通俗。
府衙外不知何时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那诉状之上。
季别云低声道:“宣读吧。”
戴丰茂当即点了一位军中识字之人,从头到尾读了起来,而季别云则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听着。
“罪一,河堤修筑过程中,刺史王岸伙同下属贪污银钱,致使河堤草草完工。”
“罪二,一年前沅河涨水,冲垮沿岸多处河堤。刺史及官衙治理不利,多处怠慢,民生受灾,苦不堪言。且刺史未将此事上报朝廷,欺上侮下。”
季别云在心里骂了一声王八羔子。果然,这里曾经发过洪涝,然而并不是因为涨水有多严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河堤质量太差,轻易就被冲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