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回望潇湘(第2/3页)
纪瑛怔怔地坐在干草上,瞧着手里方才慌慌张张抓住的几根稻草,一抬头不远处将她扔上来的男人也已经跳上草垛,又重新躺了下来。
干草垛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纪瑛往一旁挪了些位置,轻手轻脚地蜷成一团,静悄悄地躺了下来。
这是纪瑛离开错金山庄的第五年,也是封鸣离开兰泽的第八年。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不得安宁的魔头和一个差点嫁入江南名门世家的侍剑弟子,有一天会共同漂泊在某一处不知名的乡间田舍,躺在一个牛棚的干草垛上相对无言地度过了一晚。
封鸣这辈子没怎么发过善心,杀人的事情干了不少,救人可能还是头一回。这八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独自一人在野外入睡,却是头一回在一个干燥温暖的牛棚里有了一种与人相伴同行的错觉。
不过好在这个同伴十分安静。
第二天天亮以后,男子从草垛上睁开眼发现牛棚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伤口引发的高热还没彻底退去,使他的警觉性比以往低了不少,否则不至于连纪瑛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现。
他推开门从牛棚里走出来,外面空无一人。他独自站了一会儿,转身去附近的溪水里洗了把脸。等再回到茅屋外时,就瞧见田埂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女子抬头看见他像是微微松了口气。
纪瑛手里拿着一个撕成两半的面饼,自己口中咬着一半,将另一半递给了他。等他接了面饼,她便又转身沿着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又停下来等着他。封鸣一边觉得这小哑巴实在莫名其妙,一边还是跟了上去。
细细窄窄的田埂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不过与先前换了过来,这一回女子走在前头,男子跟在后面。封鸣盯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的剑呢?”
纪瑛的步伐一顿,摇摇头没有做声。
二人走到了村子口,只瞧见路边歇着一伙人,推着好几辆车,车上放着几个大箱子,看样子像是哪家的戏班子正准备进城。纪瑛走上前与班主不知说了句什么,班主抬起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点点头招呼坐在路边的其他人起身准备赶路。
封鸣见她又慢慢吞吞地走回来,朝着那运箱子的马车一指,示意他上去。男人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瑛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两个字:“送你。”
封鸣眉头一挑,这两个字虽是没头没尾,他却奇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想送他去唯州城。
封鸣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叫一个小姑娘许诺要护送他去某个地方。这姑娘还是他前天刚从别人手里随手救下来的,生得一截细瘦的脖子,他一使劲就能捏断了。
“管好你自己。”
男人冷淡地回绝道,转过头就要离开。可谁知他刚一转身,就叫人拉住了衣角。
“你病了,”纪瑛难得有些严肃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角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急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最后想了半天,才保证似的对他说,“就送进城。”
不远处已经收拾停当的戏班子等在原地,几个年纪小的皮猴探头探脑地朝路边这对男女看了过来,显然是好奇他们的关系。封鸣一个眼刀扫过,将人吓得又将头缩了回去。
他垂下眼看了看捏着他衣角的手,不知怎的想起昨天这双手坚持将水壶递给他的情形,直到跟着上了马车,也没想明白自己最后是怎么改变的心意。
红袖班的班主在戏园里给他们腾出了一间偏房落脚。封鸣肩上的伤还没好,也不急着进山,既然到了唯州城便打算先在戏园里养伤。
纪瑛也没有走,她在城里的铁匠铺寻了一份差事,整日早出晚归,一天也难见到她一面。封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大约是没有地方去。但他没有兴趣过问她离开错金山庄的原因,就像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来唯州城。
二人在红袖班相安无事地住了一段时间,等封鸣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白天躲在戏园后头看了眼前头戏台上唱的戏,见台上一个武生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忽然从一旁抽出一把剑,在戏台上舞了一段,引来底下满堂喝彩。
封鸣在台下盯着那把剑半天,终于认出了那是纪瑛原本带在身上的那柄。
她将自己的剑当给了戏班,换了这一路进城的路费。他忽然想起了落霞峰那天,那个抱着剑匣不肯松手的小姑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晚上纪瑛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摆着那把叫她当给戏班的剑,怔忪片刻,一回头就瞧见黑衣的男人倚门站在外头,语气讥诮地问道:“你的剑是只配在戏班里叫人当个装腔作势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