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约战。(第3/3页)

丁汉白寥寥几字:“发于明代。”

四个字而已,但纪慎语立即懂了。发于明代,那刚有时必然较简洁粗犷,经过一代发展后就会稍稍复杂多样,而明至清又不算太过久远,因此器型方面不会发生较大改变。

他欣赏够了,继续调色。

这回轮到丁汉白侧目,看着那一纸黄褐色斑点直犯恶心:“你这瞎搞什么?”

纪慎语心虚道:“我调色画……画枇杷树。”

丁汉白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夺下笔洗净,笔尖点进颜料盒,三黄一褐,涂匀后显出饱满的枇杷色。“画吧。”他说,“倒是还没见过你单纯画画。”

纪慎语自己逼自己上梁山,只好认真画。

他扭脸看敞开的窗,四方之间露着院里的树,灵感乍现,随意勾出轮廓结构。停不住了,一笔接连一笔,树苍、叶茂、果黄,渲染出萧瑟的天,他伏在桌上,渐渐完成一幅设色分明的枇杷树。

丁汉白停刀注目,看画,看纪慎语抿紧的唇,看一撇一捺写下的字。

荼蘼送香

枇杷映黄

园池偷换春光

鸠鸣在桑

莺啼近窗

行人远去他乡

正离愁断肠

小院、浅池、鸟叫,从扬州来到这儿是远去他乡,倒全部贴切符合,可丁汉白不高兴,什么叫离愁断肠?他向来不高兴就要寻衅滋事儿,就要教训,问:“好吃好喝的,还有我疼你,你断哪门子肠?”

纪慎语并无他意,却小声:“你哪儿疼我了。”

丁汉白憋了半天,请吃炸酱面、带着逛街、受伤抱来抱去……他懒得一一列举,冷冷丢下句难听话:“白眼狼,打今儿起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纪慎语明晃晃地笑:“姥姥和舅舅关你什么事儿,你不是大哥吗?”他装傻到位,凑过去服软,帮对方清理掉下的玉屑。

丁汉白冷眼看他,他再巴巴地夸一句,这白玉未经雕琢就觉得好看。不知道夸玉还是夸人,但他知道丁汉白冷眼一热。

外面一阵秋风,街上甚至有落叶了,市博物馆周围的绿化一向到位,枝叶仍然坚挺。梁鹤乘去理了发,很精神地排队入场,要看看官方纳新。

小步转悠,见一描金六棱水盂,东西不稀罕,展柜前戴墨镜的人才稀罕。

为了保护文物,博物馆的光线不能太亮,那还戴墨镜,多有病啊。梁鹤乘过去,自言自语:“松石绿釉底,颜色有点俗气。”

旁人头也不扭,叫板:“矾红彩内壁,粉彩外壁,红配绿狗臭屁,适合你。”

两个老头转脸对上,皮笑肉不笑,看不顺眼却不分开,黏着继续逛。一路抬杠一路呛呛,惹得工作人员都看他们。

又入一馆,张斯年说:“听说你病了,干不动了吧?”

梁鹤乘答:“干不动,这不成天闲逛么。”

张斯年讥笑:“早说你这行当没前途,遇上灾病就只能打住。不像我,但凡一只眼能看见就不妨碍,要不你拜我为师,改行得了。”

梁鹤乘感觉打嘴仗没劲,还是宣战有意思,说:“我收了个徒弟。”见对方惊讶,补充,“我倒下,你就以为自己成老大了?我那徒弟天赋异禀,聪明非常,重点是他才十七,熬死你。”

张斯年还是笑:“熬死我?我先熬死你。”并肩步出博物馆大门,宽敞亮堂,“你个六指儿的怪物都能收徒弟,我不能?我那徒弟才是天资非凡,你徒弟做的东西别想逃过他的法眼。”

梁鹤乘高声:“好!那就试试!”

这俩老梆子结下约定,他们是一矛一盾,分不出谁强谁弱,左右也老了,那就让徒弟顶上。看看是你的手厉害,还是我的眼明亮。

丁汉白和纪慎语全然不知,还正凑一处赏画。丁汉白不要脸,人家的画,人家的字,他掏出印章就盖,惹得纪慎语骂他,骂完不再搭理,继续调黄黄褐褐的斑点。

“哎,你们扬州人写诗怎么吞句子?”

丁汉白一早发现,此时才提,等纪慎语偏头看来,他拿笔补在“园池偷换春光”后头——正人间昼长。

视线相撞,两脸一红,全他妈忘了如今是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