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
穿越后的安娜感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一点儿也不快乐。
即便原主出身高贵, 是德布尔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是凯瑟琳夫人疼爱的女儿, 只要她想就可一生衣食无忧;而她所在的罗辛斯庄园富丽堂皇, 拥有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穷尽奢华之装饰,在这里她可以过着上流名媛们醉生梦死般的日子, 弹钢琴,马术课, 下午茶, 欣赏满屋子杰出画家们留下来价值连城的名作,躺在比牛奶还要柔软丝滑的绸缎锦绣上入睡,甚至衣食起居都有佣人照顾完全无需自己动手……这样原本每个人包括她自己都曾幻想过的幸福生活,然而一旦在她身上发生了,变成现实之后, 安娜却发现, 这和她所预料的根本不一样。
最初安娜以为这是由她的母亲, 凯瑟利夫人造成的。即便是在这个年代,她的母亲也显得足够盛气凌人, 自命不凡。她的身份和财富令许多人都心甘情愿地只说她爱听的那些溜须拍马的奉承话。除此之外, 凯瑟利夫人还十分喜爱教训别人,把她所信奉的那些经验与教条当成至高无上的真理。她喜欢亲自到村镇里去调解处理——或者用镇压制服这样的词更准确些——穷人之间的纷争, 叫骂得他们一个个偃旗息鼓才心满意足。
和这样的母亲每天待在一起,不感到压抑才奇怪。更何况这具身体是如此孱弱多病,大多数情况听着凯瑟琳夫人的训话安娜连反驳的精力都没有,而她这样的“顺从”和“听话”显而易见地只会令对方气焰高涨, 愈发觉得自己说得完全正确,就应该得到无条件的敬畏与尊崇。
最初安娜忍得一肚子火,几次想要起身和凯瑟琳夫人争论一番,可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这根本不是解决之法,反而会引得对方怒气上涨,对她进行小惩大诫一番后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她放弃了劝说母亲这条路,忍耐着,只在心情沮丧之余偶尔朝自己的女佣诉说抱怨一两句,然而对方回答她的话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劝服与妥协之意,并且不仅仅是一个人,几乎所有的女佣都是和凯瑟琳夫人一模一样的想法——
“你这副胆小懦弱模样,比亨特家的大女儿可差远了,毫无淑女气质可言,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你指望达西能主动上我们家提亲?”
“小姐,夫人说得没错呀,我们女人只有嫁对了男人才有幸福可言。”
“只要对方有钱有身份,一点小小的缺陷又算得了什么呢?感情都是可以婚后培养的——”
“小姐,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您。您这样的女士,以后注定会拥有一段体面的婚姻……”
“其实夫人非常宠爱您,在别处可没人能得到如此多的关爱与照顾,一切的辛苦都是为了以后的幸福做准备。我相信夫人一定能够为您找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人家的。”
……
类似的说法数不胜数,而不管她们显得有多么良苦用心,关切备至,通通只传达出了一个观点——
女人,只有依靠偶然的婚姻才能获得幸福。婚姻,是女人这一生的最终归宿。
安娜难以置信:在这个时代,英国的女性地位竟卑微至此。不仅仅是经济和政治上的那种依附性,甚至受教育的权利也完全被限制。即便幸运地接受了良好教育,然而身为女性,继承财富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父母强制性地闭着女儿出嫁,并且所有人——包括女性自身——都认为所谓的钢琴,马术和对壁画的审美能力也只是方便获得男性赞美以便嫁得好人家的准备之一。至于爱情?那更像是锦上添花而已。有它当然更好,无它也毫无影响。
这样的状况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安娜还记得,在她高中第一次读《傲慢与偏见》这本书时,曾被里面所描绘出的那种浓郁的英伦乡村风情迷得神魂颠倒,这让她觉得两个世纪之前的英国似乎只存在于古典油画之中。那挺拔的绅士们拄着拐杖翩翩有礼,脱帽致敬,衣着华美的名媛小姐掀开马车的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伴随着马鞭的挥响与吆喝,哒哒马蹄溅起尘土轻踏在乡间静谧的小路上。清晨的熹光洒落于灌木野草中,时光的画布将美景包裹,笔调轻触添上一抹恬淡相宜的底色,一如白色蜡烛里燃烧的浪漫岁月。
这种不染尘埃的小资情调曾一度让许多人以为这就是十八九世纪英国乡村的美好生活,而伊丽莎白和达西的圆满爱情就是大多数女人梦想的结局。她醉心于傲慢与偏见的激烈碰撞和火花四溅之中,却忘了完美的爱情往往只是万中有一,这世间多的是“夏洛特和柯林斯”,多的是无可奈何与将就妥协。
更别提,安娜的母亲从出生起就秉持这种思想,并一度想将这种上流社会卫道士的理念全部灌输到她女儿的脑子里去。也许之前的安娜尚且敢怒不敢言,即便无奈也只有顺从。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换了人,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她接受过现代教育,她是都市精英,独立女性,怎么可能继续忍受这种生活?忍受抹去一切自身价值、委曲求全的包办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