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套和糖

行李有的发快递,随身的搬上程思稷的车。

江新停将家具覆盖好,一切尘封,落锁。

这老宅他生活了二十年,闭上眼,他都可以准确地说出所有物件的位置——江岷的老花镜,电视机的遥控器,带着洗衣粉香气的床单,缺了口的青花瓷碗……

之前江新停离家的时候,想家想的就是这些,想扑进那熟悉的洗衣粉味道里睡觉,想用那盏青花瓷的碗,吃江岷做的红烧带鱼。

他一直以为,是它们构成他对家的依恋,直到此刻他发觉,这些都不是家,家是江岷。

江岷没了,这里的一切都跟着失去意义。

从此以后,无论他再想家,他也回不到那个家里。

拉开车门的时候,江新停碰见住巷口的那户阿姨,烫一头小卷发,拎着大包小包从菜场回来。她知道江岷去世,邀请江新停来自己家吃饭。

江新停将红色的围巾往下捺一捺,露出很乖的笑,每说一句话都吁出白气:“翁阿姨,我搬走了。”

“去哪里啊?”翁阿姨惊诧不已,又打量面前这辆昂贵的车,和立在车边的程思稷。

“去S市。”江新停说,又看程思稷,斟酌措辞,“这是我的……”

程思稷如山上松,四平八稳地看着他,并不打算替他接话,想让他自己说。

“我的……”

第二次犹豫,程思稷神情不悦,开口:“我是他先生。”

翁阿姨眼睛瞪大:“哦哟,蛮好的,蛮好的。”

又说:“你爷爷也放心了。”

再次道别,江新停钻进车里,喉咙里还在反复打磨未说出口的“先生”二字,磨得双颊滚烫。

“安全带。”程思稷提醒。

江新停回神,张皇地扯住一边低头找卡扣,扣眼位置被坐垫遮住,不太顺手。

程思稷倾身过来帮忙,封闭的空间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突出出来,江新停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立刻就抵住靠背僵住不动了,像被定身的木头人。

“你稍微,再用力拽一下。”程思稷提议。

江新停一动,下颌仰起来,两个人的嘴唇忽然离得很近。

江新停知道程思稷的目光停在上面,像蜻蜓栖落,他不敢动。自从答应结婚,他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毕竟程思稷花了钱,用了心,他如果想要他,他就给。这时候再扭扭捏捏,程思稷不会喜欢。

可随着一声卡扣卡入的声音,程思稷坐直身体,回到驾驶座,手掌搭在方向盘上。

“走吗?”

他再给小孩儿一次后悔的机会,可江新停没犹豫,也没回头,像他开出的每一枪一样果决。

“嗯。”江新停应了一声,将下颌往围巾深处埋,认命般地陷进座椅里。

落雪的榕树从窗外缓慢退出视界,后座的鸟笼里发出一声啾鸣,程思稷左打方向盘起步,系腕表的腕骨看起来很有力量,深蓝色的高领衫掩藏起伏的胸肌线条。江新停无法遏制地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即将成为他人生里新的一棵树,标记他家所在的方向。

上了跨城高速,天又阴几分,开始下雪。

道路不好走,所有车都减速。程思稷也慢下来,把天窗关闭,有些余力和人说话,他瞥一眼右手边,见江新停手上攥着耳机不敢戴,又盯着前方,仿若比他这个开车的还紧张。

“前面的把手拉开,里面有糖。”程思稷说,“想听歌,就听。”

江新停这才动了,把抽屉打开,一袋橙子味的水果糖,还有巧克力,拿的时候掉出来一张小票,江新停捡起来瞟一眼。

上面的购物清单除了已知的糖和巧克力以外,还有一盒烟,最下面,还有盒套。

眼神划过付款时间,是昨夜凌晨在服务区。

纸张在掌心攥出细小的纹路,他耳尖开始发烫。

“怎么了?”程思稷问,眼神短暂掠过他,又转回去看前方。

“没什么。”他反手将小票塞回去,将糖撕开,塞进嘴里。

在一侧含了一会,又换另一侧,牙齿嗑碰糖果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车里被放大。

江新停有点尴尬,又将耳机拔了,换成公放,掩盖自己咀嚼的声音。

程思稷以为他听的多半是什么自己欣赏不来的流行或摇滚,结果是一首安静的钢琴曲,流动的旋律像灵动的海浪。

“你一般听这些?”

江新停说:“嗯,可以帮助我凝聚注意力,以及静心。”又补充一句:“你不喜欢可以换。”

“不用,这首很好。”程思稷说,“1838年舒曼写给她夫人的。”

“我只是听,不知道背景。”江新停微微瞪大眼,惊诧于他随口便能讲出年代,“你很喜欢钢琴曲?”

“有一些了解。”程思稷非常平淡地回答,“我母亲以前是个钢琴家。”

提到未曾谋面的公婆,江新停心思又忐忑起来:“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